為自戀者工作不需要有能力，只要服從就夠了
特朗普宣揚的「美國優先」，其實就是「特朗普優先」。
在百度上輸入「特朗普上任一周年」，可以找到約2,090,000個相關信息。大家熱熱鬧鬧地為這位總統做「周年總結」，我最感興趣的是這條信息：
根據布魯金斯研究所客座資深研究員鄧恩坦帕斯的分析，特朗普上台頭一年，高層官員流動率34%，創下過去40年來最高紀錄。研究發現，在她追蹤的64位高層官員中，有22位不是辭職就是遭開除或調職。而對較低層級的官員的觀察性證據顯示，流動率也差不多，崗位難以找到人遞補。
在這一年中，無論留下的還是離開的，可能都經受了一種特殊的職場體驗：小心翼翼、緊張不安、竊竊私語……這種特殊的職場氛圍，是自戀型領導特殊的人格特質創造出來的一種「自戀場」。
那些離開的：不夠聽話
在特朗普內閣中，很多被開除或辭職的人，不是不能勝任，是不夠聽話。
最典型的是FBI前局長科米的遭遇。
2017年5月9日，科米正在洛杉磯FBI分局向上百名員工講話。講到中途，身後電子屏幕上忽然打出他被革職的消息。據說，他第一反應是有人惡搞，但接下來鎮靜地看完了電視新聞，從電話里聽FBI總部下屬念完特朗普發給他的解職信。然後，他繼續向分局員工講話，結束後取消其他日程，飛返華盛頓。
科米是由美國前總統奧巴馬在2013年指定為聯邦調查局局長的，理論上任期應該為10年。科米是什麼樣的人呢？據媒體報道，科米從年輕時起就人緣好，受尊重，不僅因為業務能力，更因為肯做苦活累活。有人評價他「是書本智慧和街頭智慧的罕見組合」，之前幾乎沒有負面新聞。
在特朗普口中，科米是什麼樣的人呢？炒掉科米後，特朗普在接受NBC專訪時，說科米「太愛出風頭，愛炫耀賣弄，聯邦調查局被搞得一團糟，這是人盡皆知的。」
他倆之間發生了什麼？
科米在國會作證時是這樣說的：
特朗普上任後不久，邀請科米到白宮共進晚餐。晚餐一開始，特朗普說，你看，現在只有我們兩個人吧。然後，特朗普問科米，你想不想繼續留在FBI局長的位子上。這時，科米發覺氣氛有點不對。直覺告訴他，這頓晚餐意味著「總統想要建立一種贊助式的關係」。出於職業的敏感性，科米認為這很可能對FBI的獨立運作傳統帶來影響。然後，他直言：「從政客的角度來看，我不是那麼『可靠的』，但是，你可以從我這裡得知真相。」
特朗普聽了愣了一會兒，之後說：「我需要忠誠，我期盼你的忠誠。」
一時，兩人都沒說話，彼此直勾勾地看著對方。
科米還嘗試向特朗普解釋，從歷史上來看，FBI和司法部都要保持相當的獨立性。在晚餐快結束的時候，特朗普的話題又回到了科米的工作上,再次堅持：「我需要忠誠。」
科米說：「你將會從我這裡得到誠實。」
特朗普隨後回應：「這就是我想要的，誠實的忠誠。」
科米怔住了。他知道「我們兩個對『誠實的忠誠』有不同的理解，但是我不打算再和他爭論下去了。」
拒絕向特朗普個人宣誓效忠的科米，只有一個結果：離開。
日前，清華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世界和平論壇秘書長閻學通在接受媒體採訪時說，他對特朗普一年來的表現，最感意外有兩點：一是家屬干政。他讓女兒和女婿介入國家的重大決策，這是封建體制的常態，美國這個自稱是現代民主楷模的體制里，竟然沒有迴避制度可以約束家人干政。
二是任免高級官員的標準是對他個人的忠誠。他任免高級官員不以能力為標準，而以是否聽他話為標準。高級官員在政策上與他存在認識分歧，就面臨被解僱的危險。這很像私人公司的人員管理政策，不太像一個現代化國家的官員制度。
美國FBI前局長科米
那些留下的：被「特朗普化」
2017年12初，特朗普捅了個大「馬蜂窩」，宣稱要將美國駐以色列大使館遷往耶路撒冷。一時世界嘩然。
12月21日，聯合國大會召開緊急會議，就土耳其和葉門提出的有關耶路撒冷地位問題的決議草案進行表決。
這時，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尼基·黑莉的表現很有意思。
她在會前致函數十個聯合國成員國稱：「（美國）總統（特朗普）將密切留意此次表決，他也要求我向他彙報有哪些國家投票反對我們（的決定）。我們會記下針對此議題投下的每一票。」
當天，黑莉像自己的老闆喜歡做的那樣，在推特發文：「聯合國總是要求我們不斷付出更多。因此，當我們依照美國人民意願決定使館地點時，我們沒料到曾幫助過的對象會針對我們。周四有一場批評我們抉擇的投票，美國將就此進行記名。」
簡單是氣勢洶洶、赤裸裸的威脅！
特朗普對黑莉的言論和做法大加讚賞。
投票當天，黑莉再次氣勢壓人，痛斥聯合國敵視以色列，並說這次投票會影響美國對聯合國的看法以及對那些不給予美國尊重的國家的看法，強調「美國會記住這一天。」
威脅無效。最終，聯合國大會通過了土耳其和葉門提出的有關耶路撒冷地位問題的決議。決議獲得128票贊成，9票反對，35票棄權。美國的如意算盤落空了。
我對黑莉很好奇，因為她在這件事上表現得非常「特朗普」。查資料得知，她父母是印度裔移民，出任現職位前，她是美國最年輕的州長，也是南卡州首位女性州長。有意思的是，黑莉在本屆總統選舉階段，曾多次公開批評特朗普。
我忍不住猜想，如果她的老闆是奧巴馬，她在聯合國大會上會以什麼樣的形象出現呢？
除了黑莉外，我發現很多美國政府官員越來越「特朗普化」。
比如，美國白宮前發言人肖恩?斯派塞。特朗普舉行就職典禮那天，有媒體報道觀禮人數只有25萬人，而特朗普認為有150萬。肖恩?斯派塞在首個官方通報中堅決捍衛特朗普就職典禮的現場人數規模，怒斥媒體「虛假報道」，稱「我們將追究媒體的責任」。
再比如，在世界貿易組織布宜諾斯艾利斯會議上，美國貿易代表羅伯特·萊特希澤發表了「殺氣騰騰」的演講，指責該組織成員不公平地利用世貿組織的規則。有媒體認為「這是對特朗普總統常常掛在嘴邊的公開譴責的學舌」。
美國駐聯合國大使尼基·黑莉
身處「自戀場」，誰能過上好日子？
無論在哪個國家，在哪個時代，一個健康正常的職場生態中有些東西是人們共同尊崇的，比如尊重、真誠、合作、敬業。而在由自戀型領導創造的「自戀場」中，這些都被顛覆，盛行其中的是諂媚、謊言、虛偽、自私。
「每屆政府都有失職者和不稱職者。但據我觀察，沒有哪屆政府像特朗普政府這樣帶著可鄙的奴性。」2017年10月，《紐約時報》發表了一篇題為《在特朗普的內閣，你只能用奴性忍受屈辱》的文章，一針見血地指出特朗普要求從下屬那裡獲得病態的感激，以及不體面的遵從。
「我給了你工作，你必須服從我，而且還要感恩戴德。」相信為自戀型老闆工作的人，每個人對這個潛台詞都很熟悉。在面對科米及其他白宮官員時，特朗普乾脆把這個潛台詞挑明了。
在我看來，自戀型老闆對職場生態的污染和破壞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對職業意義和價值的扼殺。
美國聯邦調查局的英文首字母縮寫是FBI，它們對應著代表聯邦調查局信條的三個單詞：忠誠（Fidelity）、勇敢（Bravery）、正直（Integrity）。科米上台時，發誓要守護聯邦調查局的獨立傳統，不摻合政黨政治，不受政黨政治影響，而他也踐行了這一誓言，儘管有時候很難。當奧巴馬提名他執掌FBI時，聯邦檢察官戴維·凱利說他「將成為這一機構的道德羅盤」。
我相信科米一定為自己的工作感到自豪，因為他守護的是美國的憲法精神和民主價值觀。而特朗普卻讓他效忠自己，這對科米來說可能是巨大的侮辱。你是為國家服務，還是為特朗普服務？這是根本不同的意義和價值。
推而廣之，作為記者，你的工作是保障公眾的知情權，還是滿足領導的政績需要？作為醫生，你的工作是救死扶傷，還是為領導創造效益？作為教師，你的工作是教書育人，還是為了領導的個人業績？
自戀型領導把一個企業、機構或國家，變成了炫耀自身功績，撈取個人利益的「自戀場」，扼殺了很多人的職業理想和奮鬥價值。
二是對員工自動自發的遏制。工作是我們自我價值感和成就感的重要來源，在健康正常的職場環境中，絕大多數員工都是積極主動的。但是在「自戀場」中，你的主動性可能招致批評和打擊。
還原一個場景：一次，老闆要給總部寄資料，工作人員A女士打電話叫快遞員來收件。老闆回來問及此事，A女士彙報說已發順豐快遞。老闆立馬批評她，發普通快遞就行了，發順豐多花十幾塊錢，給機構增加了辦公成本。 又一次，老闆又要給總部寄資料。A女士接受上次的教訓，發了普通快遞。第二天，老闆聽說總部還沒收到資料，又批評了A女士一頓，嫌她發普通快遞，耽誤了正事。下一次又要發快遞，A女士接受前兩次的教訓，事先請示老闆。老闆正為某事不爽，批評她沒工作能力，這麼小的事自己都處理不好。自此，每次發快遞，都會給A女士帶來壓力。
在「自戀場」，這樣的場景非常普遍，就是無論你怎樣做，都可能被老闆批評。「自戀場」沒有工作標準和規則，有的只是老闆那一刻的自戀需求。時間長了，沒人願意主動做事、積極創新，員工普遍的狀態是被動退縮，消極怠工。
德魯克說過：管理的本質，其實就是激發和釋放每一個人的善意。
自戀型老闆，激發和釋放的是每一個人的惡意、敵意和怨意。
自戀型老闆對員工的物化和矮化，讓員工對老闆的事「樂見其敗」。一件合同黃了，一個客戶丟了，一個門店關門了，可能讓員工內心爽歪歪。
最近，在美國有一本書賣得非常火，就是邁克爾·沃爾夫的新書《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特朗普允許沃爾夫在白宮採訪，因為他認定沃爾夫會寫一本讚美他的書。這本書將特朗普描寫成一位脾氣暴躁、不穩定、知識匱乏的老男孩。特朗普在這本書出版後發推說，「邁克爾·沃爾夫是一個沒出息的人，為了銷售他這本乏味且內容虛假的書，他編造故事」。
這讓我想起了另一個自戀型老闆的故事——喬布斯。一天，喬布斯和《時代》舊金山分部的總編邁克爾·莫里茨一同出現在德士古塔，他還鼓勵同事們接受莫里茨的採訪，因為他也認定自己那一年會登上雜誌封面，成為「年度人物」。結果，雜誌發表了一篇文章曝出了他有一個被他遺棄的女兒的事。喬布斯將這篇文章稱為「一篇惡毒的誹謗文章」。
兩個邁克爾之所以能挖掘出如此多的內幕，可能是「自戀場」中的壓抑與扭曲，讓員工們憋了一肚子苦水。如果新聞媒體能替自己出口惡氣，那真是再好不過了。
身處「自戀場」，要麼放下尊嚴委曲求生；要麼另闢蹊徑，去別處尋得滋養。只要選擇留下來，就得忍受那些可鄙的奴性，並嚴防自己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唉，身處「自戀場」，誰能過上好日子！
熱銷的《火與怒：特朗普白宮內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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