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品美文《入 畫》
夜,靜。
身邊,一筆,一墨,一硯……
茶,在青瓷里氤氳,意在素宣上遊走。
日子是時光里的沙漏,悄然划過,讓人猝不及防,一轉身,多少情意不在,多少情懷更改。
我在小樓里獨隱著,周遭寧謐,一簾蘭影,步上欄杆。聽憑世外紛紛擾擾,耳靜心自靜,只慕筆下的一抹畫境。
筆墨渲染間,愛上了歲月里那些濃濃淡淡,那些可以入畫的情意。
可入畫的,便可入心;可入心的,便可入骨。
可入骨的,需是鐫刻了大自然乾淨的美,思念里徹骨的痛,紅塵中那一些殘缺與圓滿,嗟嘆與欣愉,相逢與別離……
歲月如詩入畫欄, 潑墨潑彩,渲染勾勒,山嵐或花草, 皴擦點染, 筆筆皆是作畫人殷殷的心意。
最愛林間芳草的香氣,凜冽又淡遠,茂然於野,鬱郁著自己的芳華,不惹塵埃不染俗,自開自落自成趣。
擇溪畔為鄰,呼鳥雀為伴,以蜂蝶為友。秋來,瑟瑟著枯瘦的枝幹,抱香枝頭老。待來年,華枝滿,又一境海棠鋪綉,李花飄雪。
喜愛那禪院晨鐘,久久聆聽,自有一種不可言喻的禪靜,生命里多少浮躁與不如意,都似漸平的潮水,一點點隱退,不復再來。我知道,那是一種回歸,從此悲喜無心,從此心若素簡,從此隨遇而安。
清美遼遠的古詩詞最可入畫。
「山中無所有,嶺上多白雲。只可自怡悅,不堪持贈君」。
眼前鋪開畫卷一幅,山巍峨,雲杳渺,西崖小亭,三五隱士,閑坐弄棋,侍茶小童立旁邊,松下,一爐文火,漫煎著春茶。
入畫,需入得一心禪定,入得步步生蓮,入得人生蕭瑟處,也無風雨也無晴。
由衷傾佩那些在人生巔峰時激流而退的隱者,不愛黃金屋,偏愛竹籬舍;不屑名權重,唯愛小田園。
就這樣,一步步,踏著來時路,回歸,回歸,一隴一畝,一鋤一犁,一收一種,一秋一春……
田園,一個好安逸的詞,合著泥土青草香,輕嗅,樸素親和。你看一介農人,布衣草履,自覺豐暖,淡茶粗糲,倍感甘甜。
入畫,需入得田園靜美,入得一心自在,柴扉竹籬自珍愛,華筵莫若菜根香。
可嘆現實中的人們,往往背井離鄉,甘願疏離了骨肉親情,漠視了誠信情誼,唯一不舍的,卻是權錢與名望。
還有什麼可入畫呢?
譬如一個女子,有了別樣的心裁, 歲華之冬,採集了檐前臘梅花上的雪,用陶瓮盛了,深埋樹下。隔年取出,合茶漫煎,青花的杯盞里,便有了茶香,梅香,雪水香……
有幸得嘗的知友,一斟一呷,一笑一談,轉瞬間飲下心香一瓣,春秋幾載。
君不見簾外雪飛花,檐角梅蕊,賞心只有兩三枝。
再者,趁夏之晨,荷初綻,去荷塘汲取蓮芯中甘甜的清露,那是包含氤氳了一夜的芬芳,清淡的滋味,只一點,便可甜潤心底,叫人此生難忘。
入畫的女子,需有一顆巧妙細膩的心思,眼神清澈,心中無絲毫的蕪雜;需有嫻雅的情懷,素簡的內心,也需有玉屏風後,獨自裊娜著的寂寞與清傲。
譬如皚皚山中雪,冷冷冬之巔,一切在鳥雀的鳴唱中悄聲融化,山腰小徑,峰迴路轉處,驀然橫斜出一枝艷艷的小桃,給慣看了一冬冰雪枯枝的雙眼,來一個驀然的歡喜。
料峭依然的春寒里,那是一種怎樣的驚艷啊!
入畫的情境,需是久違了的,翹首企盼了的,於心底繾綣低徊的,一些美麗溫暖的重逢,那一些牽纏不忘的念想。
國畫顏料里最喜青,赭兩色。一幅淡雅的淺絳山水,青與赭是基礎色。無潑彩的技巧,無青綠的繁複,淡淡的淺絳如此簡單,素美。
靜觀倪瓚山水,筆意蕭疏,線條簡練,惜墨如金卻意境高遠。
人清高,畫幽淡,詩凝練,字雋秀。據說他善煮清泉白石茶,曾以茶侍客,因客不懂茶中情意,從此與之斷交,好一個真性情,凜凜然。
古書曾記載一一 「倪元鎮素好飲茶,在惠山中,用核桃,松子肉何真粉成小塊如石狀,置於茶中飲之,名曰清泉白石茶。」
也喜愛陳眉公在《小窗幽記》里的禪悟一一
一間屋,六尺地,雖沒莊嚴,卻也精緻;蒲作團,衣作被,日里可坐,夜間可睡;燈一盞,香一炷,石磬數聲,木魚幾擊;龕常關,門常閉,好人放來,惡人迴避;發不除,葷不忌,道人心腸,儒者服制;不貪名,不圖利,了清靜緣,作解脫計;無掛礙,無拘系,閑便入來,忙便出去;省閑非,省閑氣,也不遊方,也不避世;在家出家,在世出世,佛何人,佛何處?此即上乘,此即三昧。
陳眉公精文辭,懂音韻,畫藝上善墨梅,山水,筆意自然,蕭疏淡雅。唯一部《小窗幽記》,便包羅了世態萬象,嘆為觀止。
一個畫者,需有靜心,靜氣,才能平和低調,安然於筆墨,紙上才會有詩一般的至美。
入畫的氣息,似蒼涼大漠里的一淙隱泉,不急不燥,不徐不緩,就那樣澄澈明凈,清潤甘飴。
如一縷蘭香,若有似無,沉斂素淡,唯有近前才能得聞。
如一簾梅影,兀自婆娑,雪裡香盈,明月小樓孤影橫窗。
不牽掛,不糾纏,不參與,不追問。只願在歲月長亭里,斟下三杯兩盞淡酒,獨對著晚來風急,杏花疏影里,將心中玉笛吹徹……
(文/ 雲捲雲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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