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繼岌的凱旋之路

讀史的好處之一，就是可以在古人面前盡情當一回事後諸葛亮：指點別人的江山，激揚自己的文字。

李繼岌，後唐庄宗李存勖之子，興聖宮使，魏王，後唐法定繼承人，古今中外眾多悲情皇儲之一。

都說五代時李存勖差點統一了全國，這是有道理的。後唐最輝煌的時候就是李繼岌帶領郭崇韜，郭崇韜帶領康延孝，用了短短七十五天，六萬大軍，兵不血刃，收蜀。

收復蜀地意義重大，因為四川物產豐饒，地勢險要，處於長江上游。魏晉時期，鄧艾破蜀之後，「王濬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從上游進攻當時的吳國，一路勢如破竹。

如果不出意外，此時的李繼岌郭崇韜們若能在四川站穩腳跟，下一步自然是順流而下，收荊楚、收吳越，進而平南閔、南漢，統一全國，建立一個大一統的王國是極有可能的。

可是偏偏在這時出了意外。就像《紅樓夢》里探春所說：「可知這樣大族人家，若從外頭殺來，一時是殺不死的，這是古人曾說的『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必須先從家裡自殺自滅起來，才能一敗塗地！」

先是有個坑娃的皇媽。

其實，此次平定前蜀，功勞最大的是郭崇韜和康延孝，一個是決策者，一個是執行者。李繼岌只是跟著鍍一層金，回去好接班的。進駐成都之後，「崇韜日決軍事，將吏賓客驅走盈庭」，父子想來吃相難看；而李繼岌的都統府則是「牙門闐然」。李繼岌自己倒沒怎麼，身邊的太監李從襲「不勝其憤」，挑撥離間，說郭崇韜有異志。加上郭崇韜不合時宜地跟庄宗提出鎮蜀的要求，連李存勖都懷疑他了，又派一個宦官去考察他，郭崇韜還是不知死，「不出迎」，「禮益慢」，此太監回去後自然沒有好話可說，李繼岌的親媽劉皇后哭哭啼啼，好像兒子馬上就要被郭崇韜吃了似的。這時，庄宗又派了第三個宦官馬彥珪去考察郭崇韜。這第三個太監臨走時專門去見了劉皇后，並且請示：「臣見延嗣（上文第二個太監）言蜀中事勢已不可，禍機之作，間不容髮，安能三千里往複稟命乎！」於是劉皇后在沒有徵得皇帝同意的情況下，「因自為教與繼岌，使殺崇韜」。要知道，此時，皇后的「教」和皇帝的「敕」同樣具有法律和指令效力。馬彥珪給自己討了一道保命符，也給郭崇韜討了一道催命符。

當時，郭崇韜已經指定了專門的留守人員，做好了一切撤離的準備，正在等待他臨行時跟皇帝推薦的劍南西川節度使孟知祥，前來接管。本來太平無事，幾個「事兒逼」太監來回這麼一折騰，立刻天下大亂。

不過，事情的關鍵還是取決於李繼岌，如果他頭腦足夠清醒，意志足夠堅定，郭崇韜還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但是，沒有。

馬彥珪拿出他媽劉皇后的「教」給李繼岌看，繼岌說：「今大軍將發，未有釁端，豈可作此負心事！」倆太監哭了，說你不殺他，我倆就沒命了。他會把我倆都殺了的。繼岌又說：「上無詔書，徒以皇后手教，安能殺招討使？」大概太監很有些磨人的功夫，不知怎麼，李繼岌最後竟然「不得已而從之」。第二天一大早，李從襲假傳都統（李繼岌）之命召崇韜，李繼岌自己也不忍心看，遠遠躲開了。崇韜在上台階的時候，被李繼岌的侍衛李環「撾碎其首」，直接敲碎腦殼。

這是李繼岌的第一大失誤。這一失誤導致他的歸家之路格外的坎坷，漫長，甚至渺茫起來。

主要和爹有關。

李存勖收滅後梁後，崇信伶人，冷遇、猜忌宿將功臣，上下離心，導致鄴都兵變。他派遣李嗣源前往平叛，卻是「肉包子打狗」，的的實實給叛軍送去了一個領袖。然後局面就徹底失控了。整個河北境內凡是手裡有些軍隊的人，都在想著是幫拳呢，還是拉架呢，是起鬨呢，還是架秧子觀戰呢。就連李存勖自己的親兵都一鬨而散了。

李存勖此時心裡還不是很慌亂。因為他知道自己還有一支生力軍，那就是正在班師的大兒子李繼岌的征蜀大軍。只要這支軍隊按時凱旋，叛亂還是可以平息的。

可是，他又失算了。

李繼岌在回師途中，也得知了河北兵變的消息。可是他縱然心急如焚，拚命想趕回去救自己爹娘的老命，也不以他的意志為轉移了。

因為，此前不久，康延孝因為都統李繼岌冤殺招討使郭崇韜，也叛了。李繼岌派手下主力去平康延孝之亂，等著會師呢，部隊根本沒法開拔。

等到任圜終於平定了康延孝，可以急行軍去救李存勖了，卻傳來李存勖已經在興教門之變中殞命的消息。

此時的李繼岌其實可以有三種選擇：前進，徑驅京師，以救內難；退保鳳翔，以求立足；回蜀，以蜀地為根據地，以圖東山再起。

李繼岌自己是想要退到鳳翔去的。事後看來，也不失為權宜之計，最不濟還可以暫保這支軍隊的實力。

如果李繼岌返蜀，應該是最好的選擇。因為孟知祥後來就利用蜀地的資源和地理優勢做了後蜀皇帝了。要知道，孟知祥此時也剛奉命入蜀，還沒有李繼岌的實力強呢。再說，他還是李繼岌的姑父。

可是，又是那個李從襲。在完全沒有搞清楚狀況的情況下，力勸繼岌進軍，結果，大部隊行至渭河，西都留守張抃斷浮橋，繼岌不得渡，循河而東，到了渭南，連個小規模的遭遇戰都沒撈著打，軍隊就潰散了。

成了孤家寡人的李繼岌，作了人生中最後一個錯誤的選擇：自殺了。

從925年秋季征蜀，取得完勝，到926年春季自殺，短短半年的時間，李繼岌經歷了人生中的大起大落。雖然他的失敗是由國內的動亂造成的，論資歷，論才幹，都不應由他來承擔責任。但就某個局部來說，如果李繼岌稍稍有些意志力和判斷力，他的努力，對於後唐庄宗時期的政局，還是會起到一些作用的。最起碼來說，後蜀皇帝應該是李繼岌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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