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遠風》2018017期 短篇小說//張振平：黑子的愛情
【作者簡介】
張振平，女，中華詩詞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協會員、詩詞協會會員、音樂學會會員，張家口市作協理事、文學研究會理事、詩詞協會副秘書長、音樂學會會員，宣化區文聯副主席，張家口文學院簽約作家、《長城文藝》簽約作家，河北第六屆青詩會與會詩人，張家口第二批「名家名師」人選。出版長篇小說《月亮灣》、《桑水清清》（入圍第一屆「浩然文學獎」），作品被收入《河北詩歌地理》《河北青年詩典》《張家口詩群》《張家口優秀散文選》《書香花園——下花園小小說作品選》《張家口道德模範報告文學作品集》，歌曲《張家口的風》入選2015-2016年度《中國優秀原創歌曲百首》，組詩《農事》（十三首）、散文《桑乾河，一條流淌在我心中的河》被評為河北省第二屆優秀網路「五個一」作品。
黑子的愛情（短篇小說）
1
小苗從矮牆頭跳上草垛，回頭看我一眼，她脖子上的金項圈晃了我的眼。
我忙把頭低下一點，好讓小苗以為我沒有看她，而是在欣賞她剛從土地扒出的那截兒骨頭。
我想我的臉應該是紅的。要是沒有黑色的絨毛掩著，我的臉應該是牆外樹梢頂上那片雲彩的顏色。
那片雲彩一定是愛上了剛升起來的太陽，因為……因為我愛上了小苗。
小苗她不知道她站在草垛上的樣子有多美，朝霞也給她罩了一層金紅。小苗全身上下閃著奪目的光。
小苗在草垛上踱了幾步，又站住，伸了伸脖子，抖抖翅膀。
「膽小鬼！」小苗嘲笑地望著我。
我沒打算跳上草垛，跳上草垛對於我來說不是難事兒，但我不想那麼做。像這樣，在這裡靜靜地看著小苗，看著她沐浴在霞光里美麗的樣子，真幸福！
小苗朝著太陽，伸長脖子。我莫名地緊張起來。小苗明白我緊張什麼。
「咯咯咯……」小苗朝我笑，她作弄了我以後總是這樣幸災樂禍地笑。
哦！我蹦到嗓子眼兒的心終於落回到肚子里，雖然它還在「咚咚咚」地跳，但跳得卻是格外歡快！
你不知道我緊張什麼，我是緊張小苗會朝著剛升起的太陽吹喇叭，我不只是緊張，而且很害怕！
2
花嬸從屋裡走出來。
花嬸扎著蘭花圍裙，一看就知道還沒有忙乎完她那一攤子家務活兒。她端著蘭花瓷盆，朝著草垛上的小苗「咕咕咕」地喊。
小苗「呼」地一下從草垛上飛下來，正好落在我跟前，就在小苗腳著地兒的那一瞬，我也「呼」地一下跳起來。
小苗朝花嬸跑過去，像是擔心誰要跟她搶盆里的食兒。
我快樂地看著小苗跑，輕輕抖掉從小苗腳爪上落下、飛在我背上的一片草葉兒。慢慢走到花嬸身邊，我朝她搖搖尾巴，花嬸的目光卻只在小苗身上。
小苗是個貪吃的丫頭，花嬸剛把蘭花瓷盆擱在地上，小苗的頭就扎進盆里。小苗吃東西的樣子，我也喜歡。我總是等著小苗吃得差不多了，才走過去，跟她一起享受美食。
3
根叔走出屋，叼著煙鍋子站在屋門口，照著東天上一竿子高的太陽。
「小苗和他對象這會兒該坐上火車了吧？」根叔喜滋滋地問花嬸，眼睛依然盯著太陽。
花嬸盯著小苗，頭也不回，只說：「急啥？咋也得晌午到家。」
聽見根叔說小苗，我心裡湧起一陣快樂，抬頭看看在蘭花盆裡挑挑揀揀的小苗。
小苗喜歡我叫她小苗。小苗是根叔和花嬸小閨女的名字。小苗是根叔和和花嬸的心尖尖，小苗是我的心尖尖，所以我認為小苗這麼好聽的名字就應該屬於小苗。
根叔背抄著手，朝街門走。
「早點回來，殺雞這活兒我可不行！」花嬸盯著小苗，囑咐根叔。
「就到村頭照照，照照就回來。」根叔丟下這句話，人已經到了門外邊。
我舔乾淨蘭花瓷盆邊沿上粘的菜葉兒，仰起頭看花嬸。花嬸彎下腰，拿起蘭花瓷盆，還不忘推我一把，說：「去去去！」
4
我和根叔一樣有個懶習慣，吃過飯就想歇著。
我走到窗檯底下，卧在那塊白石頭上。
小苗卻要在院子里遛達一圈，她說：「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我不知道九十九是啥，不過這話我在花嬸的嘴裡也聽說過。
一隻綠頭蒼蠅跟著小苗，在她頭頂飛，飛了一會兒，它落在小苗前邊的地上，小苗伸著脖子，朝著綠頭蒼蠅啄過去。綠頭蒼蠅卻飛起來，落在小苗背上。小苗又扭頭去啄。綠頭蒼蠅沒啄到，卻啄下來一片花羽毛。
「嗡嗡嗡」綠頭蒼蠅笑著飛走了。
「討厭的傢伙！」小苗朝著作弄她的綠頭蒼蠅罵了一句，踩在地上的那根花羽毛上。
我伸了個懶腰，好讓身子更平坦一些。
「過來，小苗！」我朝小苗喊。
小苗朝我跑過來，跳到我身上，卧下。
小苗喜歡卧在我身上休息，我也喜歡小苗卧在我身上休息。我願意就這樣，一輩子給小苗做床。
5
陽光照得身上暖暖的，我一覺醒來，去看小苗。
小苗耷拉著腦袋，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我也躺著沒動。我非常享受這樣的陽光，享受小苗的愛。
根叔「嗵嗵嗵」走進院，腳步聲兒里透著喜悅，可他是一個人回來的。我知道根叔去村頭是照小苗。根叔向來也不是個急性子，這次明明知道小苗和她的對象晌午才能到，他還是要去照。不過我理解根叔的心情，要是我的小苗走了好久要回來，我也會像根叔一樣坐卧不安，巴巴地跑到村頭去照。急著要見自己的心上人，誰的心情都一樣！
不過……要是小苗也帶個對象回來，那我的心情……就會大不同。哈哈，小苗不會有那樣的事兒！
根叔一進院，花嬸就在屋裡嚷：「說照照就回來，照照就回來，一走這半天？！」
根叔「呵呵」笑，看著小苗和我，說：「晚一會會兒，也沒耽誤事兒嘛！」
花嬸「蹬蹬蹬」走出屋，手裡攥著一把菜刀。她把菜刀塞給根叔，朝我和小苗走過來。
花嬸輕手輕腳地走，眼睛緊緊盯著我身上的小苗。我看見花嬸彎曲的手指微微張開。
看花嬸那副模樣，她是要抓小苗。以前花嬸要是這樣朝小苗走過去，就會一把掯住小苗的翅膀，把她抱起來，上上下下端詳她。我認為那是因為花嬸喜歡小苗，才會抱她，端詳她。花嬸從來不會抱我，她不喜歡我！
我的眼被什麼東西晃了一下，我打了個激靈。細看去，卻是根叔在看他手裡的菜刀。根叔還用他粗粗的手指在明晃晃的刀刃上撫來撫去。
我的心突然「撲騰、撲騰」蹦了兩下，一種不好的預感讓我慌起來。我「嗖」地跳起來，小苗從我身上滾下來。
小苗撲在地上，吃驚地瞪著我，氣急敗壞地沖我喊：「黑子，你幹什麼？！要摔死我么？」
「小苗，快跑！小苗，快跑！」我沖小苗大喊，我跑到花嬸腿底下，絆住她的腳。
花嬸踢了我一腳，對根叔嚷嚷：「你快把黑子攆街上去，礙手礙腳的！」
根叔總是那麼聽花嬸的話，花嬸的命令，他從來都是不折不扣地執行。根叔提著菜刀，走過來，對我說：「黑子，出街去吧。」根叔攆我，我躲著他。花嬸瞅著空兒，朝小苗「咕咕咕、咕咕咕」地叫。
「小苗，快跑！」我快要瘋掉了。
小苗卻在花嬸咒語一樣的「咕咕」聲里半蹲下來。
我向小苗衝過去，想叼起她，帶她逃跑。小苗卻叫我給嚇壞了，她尖叫著，躲著我，滿院子瘋跑。在小苗眼裡，我確是瘋了！
根叔火了，朝我舉起菜刀，吼著：「出去！出去！」
我被根叔逼出街門口，絕望地看著花嬸走向嚇成一團的小苗。
根叔關街門的時候，我看見小苗被花嬸掯住了翅膀。
我撲在街門上，哭著喊：「小苗！小苗！」
6
根叔打開街門的時候，我倒在街門口。
已經快晌午了，根叔又出來照他的小苗，可我的小苗呢？
「黑子！」根叔喊我。
我閉著眼睛，頭耷拉在地上，我不想理根叔。
「小苗一會兒就回來了，走，跟我接小苗去！」根叔在我屁股上輕輕踢了一下。
我恨根叔，我恨花嬸！我真想跳起來，狠狠地朝根叔吼一嗓子，可我心裡壓著一塊大石頭，一點力氣也沒有。
「黑子咋啦？」一個脆生生的聲音讓我睜開眼。
小苗回來了，身邊跟著他那個帥帥的對象。
一看見小苗，根叔的眼睛眯成了兩條縫兒，兩隻大手搓著，笑呵呵地說：「呀！小苗，正要去接你們呢！」
小苗挽住她對象的胳膊，「咯咯」笑著走進院，根叔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邊。
花嬸從屋裡跑出來，一院子的人，大呼小叫，熱鬧了一陣，安靜下來。
我費了好大勁兒才爬起來。拖著尾巴，我把頭探進街門。
院里沒有小苗的影子，也聽不到她「咯咯咯」的叫聲。我看見了雞毛，黃黃白白的，金晃晃的，散落了一地，還沾著血！
一股肉香味兒在院里飄來盪去。
「小苗，我的小苗！」挪進院子，走近那攤雞毛，我親吻著小苗帶血的羽毛，嗅著我熟悉的小苗的味道，我的眼裡涌滿了淚，我的心碎了！
7
我躺在院子里，守著小苗的羽毛。
小苗端著蘭花瓷盆從屋裡出來，一股濃濃的肉香味兒撲了過來。我把鼻子埋在小苗羽毛底下。
「黑子！」小苗的聲音和她的人一塊兒歡快地落到我跟前。
「黑子咋了？不肯吃東西。」小苗見我不像以前那樣圍著她又蹦又跳地搖尾巴，覺得奇怪吧？她朝屋裡的花嬸喊。
我知道花嬸一定是伸著脖子瞅我，我聽見花嬸不耐煩的聲音：「一條狗還能咋？小苗，你給它擱地上，餓了它還不吃？」
小苗把蘭花瓷盆擱在我嘴邊，壓在小苗那撮金色的羽毛上。這是小苗脖子上的羽毛，小苗最得意的金項圈！
小苗拍拍我的頭，脆脆地說：「黑子，快吃啊，我給你加了兩勺雞湯呢！」
小苗的話像一把刀子，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我又朝小苗的羽毛里拱拱，「嗚嗚嗚」，我大哭起來。
小苗走回去，在門口跟她的對象說：「你看黑子，準是想它那伴兒呢！」
「伴兒？」小苗的對象盯著我，不明白小苗的話。
「就是你剛才吃得那隻小公雞哇！」小苗的話讓我感覺到一種別樣的溫暖。
「小公雞？哈哈哈……」小苗的對象抱住小苗，笑得直不起腰，「只有你這傻丫頭會這麼想，它不過是條狗！」
8
小苗和她的對象呆了一天就走了。
蘭花瓷盆還在老地方，裡邊的食兒依然有淡淡的肉香味兒，還夾著越來越濃的酸臭味兒。
我也躺在老地方，小苗的羽毛被根叔掃進簸萁，倒了。可我在那片地上還能嗅到小苗的氣味兒。
我躺著，想著小苗。想著想著我就看見小苗朝我走過來，她「咯咯咯」笑著走過來。有一回，我還看見小苗站在草垛上，朝著太陽伸長了脖子。我不再緊張小苗會對著太陽吹喇叭。我想站起來，跳到草垛上，對小苗說：「小苗，你吹吧，『喔喔喔——』我不在乎你是一隻小公雞！」
我沒有動彈，我覺得，我還是跟以前一樣，在這兒靜靜地看著小苗好了！
真好！我的小苗沒有死。只要我一想他，她就會出現，不管是白天還是黑夜。
9
根叔和花嬸坐在屋門口乘涼。
借著月亮光兒，花嬸的大蒲扇趕走了一隻又一隻花腳蚊子。
「唉！咱的黑子準是病了，這都幾天了，不吃不動！」根叔望著我，心疼地說，「要不要找個醫生給瞧瞧？」
「白花那錢？不行就宰了，明兒就宰，再過幾天，盡啃骨頭了！」
根叔的擔心，花嬸的擔心，我都聽見了，我都不在乎！
因為，我看見了小苗。小苗站在草垛上，一身金紅。小苗，她多美！
小苗沖著東邊的天空伸了伸脖子，慢慢轉過身，看著我，深情地喊：「黑子，黑子！」
聽見小苗的呼喚，我心裡充滿快樂。
我一躍而起，向草垛上的小苗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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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問：白 寶 傅北生 楊占波
主編：劉生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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