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侃侃：誰才是做老闆的料
文/蔥蔥 （niwo特邀作者）
1
十年，與狼共舞
茅侃侃出生80後，20出頭就創辦了自己的移動遊戲公司Majoy。十年前，他作為青年創業家做客央視的《對話》欄目，聲名大噪，成為80後年輕人的創業偶像，受到了狂熱追捧。
十多年過去，當年的創業偶像、億萬富翁茅侃侃此刻卻面臨著公司瀕臨破產，60名員工仲裁、抵押車房的窘境。昨天早晨，茅侃侃不堪重負，選擇自殺。在生前最後一本講述創業歷程的書中，茅侃侃說：我不是做老闆的料。
2015年9月30日，茅侃侃與上市公司萬家文化成立合資公司萬家電競，並出任CEO。萬家電競的業績有點糟糕，成立後一直處於虧損狀態，但是自研的移動遊戲項目卻發展得很好。
2017年8月2日，上市公司找到了新買家祥源文化。令茅侃侃後來想不到的是，此次上市公司控制人變更，卻將子公司萬家電競送上了絕路。
祥源文化從始至終的態度都是希望儘快賣掉部分萬家電競的股權，並不會出錢參與新一輪融資，也不願意等萬家電競盈利後進行回購。
茅侃侃無奈之下，只好自籌資金求發展。但祥源文化方面卻表示，不能以超過上市公司向其借款的利息借債，會影響審計。茅侃侃好不容易籌集的資金也只得原路退回，這也導致了公司徹底停擺。
茅侃侃曾自爆「大概出了2000多萬元，大部分是個人借款，我的住房、車都抵押了。本來計劃引入融資後，公司照常發展，可是在融資方面，祥源文化新任股東並不配合，我的借款一直將公司維持到9月份，後續實在無力支持，目前我兜里只剩下十幾萬元，用來繳借款的利息。公司賬上只有1000多元，交電費都不夠。」
因為祥源文化方面不給於支持，萬家電競因為資金短缺的緣故，在遊戲即將上線的前夕分崩離析，功虧一簣。
在資本的殘酷試驗中，一腔熱血要做產品的茅總，就像是一隻小白鼠。
創業者茅侃侃 ，資本欠你一句sorry。
英雄，一路走好。
2
沒有被媒體報道的茅侃侃還有很多
Snow是一位在法國工作和學習的中國互聯網創業黨。中國的小夥伴們絞盡腦汁地找風投搶佔市場的時候，他卻選擇了到法國一所優秀的商學院來進修，學習的方向是「創意產業與社會創新」。
我們談起了茅侃侃之死。作為一個創業黨中的理想主義派，他對前輩茅侃侃的不幸行感到惋惜，但這個結果並不出乎他的意料：
「 對於一個創業者來說，健康不是最重要的。選擇互聯網創業的人，都清楚這個代價。犧牲健康，犧牲生命，去創業，這顯然不是大部分人的價值觀，所以大家看到這個新聞會感到震驚。那些沒有被媒體報道的付出生命的創業者，還有很多」。
我想當茅侃侃當初去見投資人的時候，他對一切可能的後果都是有所準備的。對於創業者而言，每個決定無論是對是錯，都必須自己買單，承擔後果。
茅侃侃的崩潰不是因為無法承受壓力，他是一個可以承受壓力的人，一個願意承擔責任的人。他在商場上篤定的信任遭到了背叛，他對投資人的信任崩塌 —— 我猜想這才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媒體對茅侃侃的報道其實是在消費茅侃侃，先是把他捧成一個神，然後再渲染他的不幸。客觀地說，茅侃侃是一個有責任心的創業者。從操作層面上說，如果他當初選擇及時裁員，或者不融資自求發展，也許可能會有不同的結局。
尋找資本並不是創業者唯一的發展道路，但是是一種快速佔領市場的方式，自己慢慢做比較穩妥，但是可能會失去市場先機。創業者永恆的的選擇難題就是在資金和決定權之間走鋼絲。
作為創業者，我和投資者之間的關係不是強弱對峙，我們的合作本質是一種交換，資金和產品的價值交換。每做一個決定，無論大小，我的內心必須感到踏實。
創業潮是經濟發展的必然，而資本是創業繞不開的問題。很多投資商確實抱著趁著風口大撈一筆的心態。讓資本運作凌駕於產品之上，這種方式短期可以獲利，但長期下去，沒有好的產品，也會走向滅亡。
完全以逐利的為導向，是對用戶不負責，但是完全以用戶為導向也是對商業的不負責。這是所有企業發展中都會在這兩者之中搖擺。市場競爭的最後結果就會淘汰沒有掌握好這種平衡的公司。
投資人，首先是人，然後才是投資人。人的良知是一個永恆的命題。普通人沒有良知，做點偷雞摸狗。投資人沒有良知，做起壞事來殺傷力更大。
歐洲的財富階層如果不做慈善，大企業如果不履行一定的社會義務，會受到公眾輿論的詬病，這是一個社會輿論體系的問題。歐洲的福利體系讓每個人的生存有了基本保障，人們自然有情懷去關心天下大事。
中國在這方面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中國的龐大人口和具體國情，也決定了我們無法照搬歐洲的模式。
路該怎麼走，現在我們只能探索。對與錯，只有到我們這個時代過去之後才能揭曉。
3
投資人，是天使還是魔鬼？
對一個好產品的激情，艱苦卓絕的研發，過關斬將的勇氣，這大約是投資人們一聽就想吐的廢話吧，能賺錢嗎？多快？回報率是多少？這才是核心。
說這話的人是我，一個失敗過的小創業者。
五年前，我正和投資人一起做新中式家居的研發。我的投資人是個絕對佛系的80後，初入皆為布鞋長袍，開口就是王陽明。
平時接觸很多所謂大人物，問誰要個百八萬都不是難事。
我是個愛國的國際青年，自不量力地把傳承推廣中華文化的巨擔抗在了肩上。苦於黃毛鬼子們對中國製造不遺餘力地詬病，我想研發新時代的中式家居，為中國製造正名。
景德鎮的瓷器，四川的金絲楠木，還有法國設計師的創意，讓他們實現跨界合作吧。
這個聽上去很美的過程實施起來異常艱巨。來自兩個國家，兩個文化，兩個時代的人在我的努力下艱難地溝通，在資金的支持下開發產品。
每一天，都有一萬個放棄的理由，這其中當然包括不受歡迎，不被理解，不被看好，賺不到錢。
我帶著法國設計師，從成都，景德鎮再到北京，像一個傳教士一樣去一一敲開那些老師傅的門，和他們講設計，講巴黎家居大展，講創新就是傳承。
一年過去，樣品出來了，極其驚艷。我用攝像機把做研發的過程拍了下來，剪輯了一個小紀錄片，它的名字叫《未曾提及的中國製造》。
樣品優秀，宣傳出彩，巴黎國際家居大展的邀請來了。
一切就緒，就等煙花綻放。
正當我聯繫物流的時候，投資人來電話了，要求我把準備參展的傢具品牌從我們共同參股的公司拿出，重新註冊到一家她新開的公司里。
我又犯了沉不住氣的老毛病，沒有忍住問了她為什麼。她大怒，說我不信任她。我們大吵一架。
我說出了我所有的不滿，她除了出錢，對項目進程不聞不問，成天醉心於研究「高層」的遊戲規則。
我被食古不化的老師傅罵出門的時候，連個說委屈的地方都沒有。現在樣品好容易熬出來，她忽然要換一家公司去發布，不跟我任何溝通和解釋。
她說不做了，撤資。
我最擔心的事兒發生。我每夜睡不著覺，我想的不是自己的付出，我放不下的是那些我去拜託過的老師傅，那個為了我們去巴黎參展做出名譽擔保的法國設計師。
他們都是選擇了相信我的人，選擇了賠錢賠時間和我一起並肩戰鬥的人。而我，卻辜負了他們。我費這麼多勁兒，無非想在國際展會的舞台上讓世人對中國手工藝刮目相看，就此還中國製造一個公道。
可最後的結果是，我親手做沒了一個項目，讓那些懷疑「中國人靠譜嗎「的人又看了笑話。
我也不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陷入極度的抑鬱，內疚，絕望之中，有幾次也站在陽台上想一了白了。我跑到酒吧去買醉，一個來旅遊的比利時青年對我說：「你太累了，應該去歐洲休息一下。」
我再次回到法國，這個十年前我來上過學的地方。我真的休息了，五年：結婚，生子，寫稿子，現在坐在電腦前和你們講我的故事。
我是一個失敗的創業者，想走絕路的時候，天外來客拉住了我。這五年，我從來沒有想起這段創業史，也從來沒有忘記。我自己拍的那部紀錄片，我還是不敢看的，因為至今我仍然對曾經那樣付出的自己沒有交代。但是，我活了下來。
我現在的主業是撰稿人，生活方式是在家裡寫稿，和中國的讀者分享我的見聞。我還是那個理想主義的人，這點恐怕這一生也難以改變。
我的公眾號主題是微胖姑娘的日常穿搭和自信養成。在減肥才是硬道理的中國，我這種「接受不完美的自己」的觀念又是一個怪咖。
我現在所做之事已經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和一切不可抗的巨大力量打交道，也最大程度地降低了所有掙錢的可能。我這個前國際項目運作人被當做家庭婦女已經五年了。開始嘛，我還申辯一番。後來一想，我就是一個家庭婦女，何須耿耿於懷？
何不索性把中國那一套評判方式都忘了，從新來過？
我所認識的幾乎所有的中國人，包括我的父親，都會以我是否有個好工作，是否成功來評判我的價值。只有一個人例外，就是當初把我從牛角尖裡帶出來的那位比利時普通青年。
不管我有沒有高大上的工作，掙沒掙工資回家，他知道我是誰，也知道為什麼他要選擇和我結婚。他一直鼓勵我要大膽去做自己真正熱愛的事兒，跳出一切條條框框。如果沒有遇到他，我肯定不會有靜心寫作的機緣。
我寫作兩年，出版書一本，自營公號一個，賺了一萬塊。我窮，但我舒坦。我工作了十五年，這是我第一次可以自己決定和完成一件事，並且看到成果。我再也不用向任何人證明任何事。
這位普通青年才是我的投資人。且把生命放長些看吧。投資人總是有的，不靠譜的走了，靠譜的就來了。
創業者，這是生命給我的機會，我沒有抓住。我必須還生命一個機會，它才能把這一頁翻過去。
4
什麼是成功？
我從來沒有非常富裕過，我無法知道成功人士是不是真的很幸福，也無法想像 為什麼越是富有的投資人佔有慾越強。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開始遇到很多有錢卻非常吝嗇和煩惱的人，也開始遇到很多沒錢卻坦坦蕩蕩，踏踏實實地做著造福子孫後代的大好事兒的人。
過度的物質欲求，成了人們獲得幸福的最大障礙。
如果要讓我在財富和正義之間選擇，我可能會選擇後者。我並不高尚，這樣選擇也許是因為我不喜歡辜負別人，也可能是因為從小所受的文藝作品的熏陶。
我有一個法國朋友叫奧黛麗，她是一個女鞋設計師。我曾問她：「好的設計，經典的藝術品都那麼貴，成為財富階層的特權商品，還有什麼社會意義？」
她回答：「文學 ，藝術，音樂，經典的設計，宗教，這些都是心靈的凈化劑。財富階層掌握著很多決定權，他們的思想工作尤其重要。上流社會如果沒有節操，對社會影響很大。」
這個世界，似乎是由一群財富擁有者來主宰的。如果他們關心的只是巨額的財富能不能更多，為所欲為能不能更多，那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兒。布希父子，想要人家的油，於是找各種理由發動了海灣戰爭，然後，就世界亂糟糟了幾十年。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人萬念俱灰轉投恐怖分子？
這個世界，一切罪孽歸根結底都是貪婪和恐懼。
因為貪婪，所以無論多麼富有都想再有，即使把辛苦努力的人逼上絕路也毫無歉意。
因為恐懼，所以無論如何錢都要是第一位的，彷彿有錢就能擺脫所有的不幸和孱弱。
我們這個社會，在個人功名的路上走得太快，在造福大眾的路上走得太慢。最諷刺的是，偶爾幾個想要撥亂反正的人出現，還不受大家待見。等我們賺夠了錢，再來談你這些高雅偉大的事兒吧 - 他們應該都是這樣想的吧。
問題是，等大家都賺夠錢的時候，已經沒有高雅的可能性了。
如果一個社會，無論投資人，還是小老百姓，都把利益作為唯一的判斷標準，那它只會走向滅亡。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我們可以在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之外，構建一個有愛有公益的社會。
人心都是在善惡之間搖晃的鐘擺。忙碌之餘，靜下心來，讀本好書，聽首好曲，看副好畫，讓小鐘擺調一調。
為茅侃侃哀悼！天堂里沒有創業，只有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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