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鳳尾簕（下）

文學 01-27

文/素心

【作者簡介】素心，本名於麗紅，內蒙古作家協會會員、內蒙古詩詞學會會員、中國詩歌學會會員，主要從事小說、散文、詩歌的創作。作品先後發表在《星星》《草原》《百柳》等純文學報刊雜誌，作品收錄多種選本。

小說：鳳尾簕（下）

【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四）

秋天總是觸動人的心弦，秋天的落葉，絢麗也落寞。寂寥伴隨著落葉沙沙，心事就在秋的蕭瑟中零落。楚英消瘦的臉龐，靈動的雙眸有些許的憂鬱。她站在單位廊下等湯鵬來接，說好了去禮儀公司談婚慶事宜，再順道把婚紗試一下。一想到要結婚了，楚英的心就空落落的，無處安放的心事如同正在飄落的秋葉般凌亂。

電話響了，一定是湯鵬到了，劃開手機：「喂，我在單位門口，你過來吧。」

湯鵬不到五分鐘就出現了，他看著楚英正色的說：「英，怎麼又瘦了，能不能不讓我心疼啊！」楚英笑了笑，沒事，省得減肥了呢！試婚紗出了點小狀況，一個月前楚英才量的尺寸，誰知道不到一個月，婚紗的腰身感覺又有些肥了，服務員無奈的看著楚英直搖頭，暗自希望她可別再瘦了，要不這活她們沒法幹了。

湯奶奶等著倆孩子回來，看著他們吃完飯，正色的說：「小鵬、英子，奶奶和你們說說心裡話好不好？」倆人看著一臉嚴肅的奶奶，點點頭，都沒說話。

「英啊，你奶奶曾經和我講過她的故事，今天我就仔細得講給你聽，興許能有點用處呢！」

二十四年前，楚秀華第一次來到了烏江市一戶江姓人家做了保姆。楚秀華能幹又溫柔，她知道在僱主家做事，少說話多做事是沒錯的，楚秀華做得一手好菜，江家全家都非常喜歡這個溫柔能幹的保姆。

誰知道有一天快臨近中午，楚秀華正在猶豫要不要做午飯的時候，江家人回來了，只是女主人手裡多了個嬰兒。嬰兒一直在啼哭，一家人手足無措，不知怎麼辦才好，女主人無奈的向楚英求助。說也奇怪，嬰兒到了楚英的懷裡，就停止了哭鬧，只是撅著小嘴在楚英身上亂找，楚英知道孩子肯定是餓了，一問才知道這個女嬰從生下來到現在還一直沒吃過東西呢，她抱著孩子，讓女主人下樓去買了葡萄糖兌了水後餵給孩子吃，吃飽了，嬰兒在她懷裡沉沉的睡了過去。

晚上孩子睡著了，女主人把她叫了出來，向她和盤托出這個孩子的來歷。事到如今，江家人也不想隱瞞楚英，這個女嬰是江家的孫女。

原來江家有一子名叫江蜀黎，在省府的一家重點大學讀大二。江蜀黎在高中的時候談了一個女朋友，可是命運總會捉弄人；江蜀黎的女朋友家是富商之家，而江家爸爸是從政的。因為女孩子父親違規排污操作，被當環保局長的江爸爸叫停，隨後女孩父親試圖向江爸爸行賄遭到拒絕後，女孩子家從此與江家結怨，怎麼都不同意兩孩子在一起。然而年青人血氣方剛，在江蜀黎大一暑假的時候，他們偷偷領了結婚證住在了一起，無奈女方家長找了來，讓他們離婚，逼著女孩去澳洲讀書，可是女孩這會已經懷孕了，她拚死也要生下她和初戀的愛情結晶才肯出去讀書。

女孩生下女兒後，就被家人給接走了，她甚至都沒來及看一眼她的女兒。

可是，這個突然出現的小生命讓江家人不知如何是好。思來想去，女主人決定把這孩子隱瞞下來，對正在學校的江蜀黎就說孩子生下來就夭折了，他們知道楚秀華自己沒有孩子，一個人生活，又看這孩子與她有緣，就拜託楚秀華來養這個孩子，費用他們來出，但是絕對不能讓江蜀黎知道這個孩子的存在，江家父母是怕影響兒子的前程。

就這樣，楚秀華當年第二天就抱著孩子離開了江家，臨走收拾東西她趁主人不備，在像冊里偷拿了一張江蜀黎的照片藏了起來，她當時這麼做也沒太多的想法，鬼使神差的就偷拿了照片藏了起來。

湯奶奶說完，看著楚英和湯鵬，「英啊，這就是你的來歷，幸虧你奶奶當年偷了那張照片，如果沒有這張照片，也許你這輩子都沒辦法知道你的父母是誰了。」你那個親奶奶到也說話算話，這麼多年一直在供養你，一直到你奶奶去世前，有一天江家女主人找到她，給你留下一筆錢，說足夠你上完大學的費用了。原來江家將舉家遷往外地，留下這筆錢後，你奶奶就和他們失去了聯繫，兩年後你奶奶就因病去世了，你家也因為拆遷離開了原來住的小區，至於他們是不是來找過，咱們就不得而之了。

「英啊，這些天我也多方打聽咱們這位新市長，」湯鵬看著奶奶和楚英說：「江市長當年大學畢業後從秘書作起走上仕途，結婚非常晚，現在有個男孩才上初中二年級。據說我們這位新市長本來有機會去烏江市，但是他不知道為什麼卻強烈要求來咱們紅峰市。我就打聽到這麼多，無疑他就是你父親，但是他有可能一無所知，奶奶、英咱們該怎麼辦啊？」湯鵬看著他心愛的女人問道，他不知道她會如何決定。

楚英良久無言，最後幽幽的說：「我考慮一下，明天再說吧。」祖孫三個又說了些婚禮方面的事情，就睡下了，楚英沒有回家，她好想和湯奶奶睡一晚，睡在老人身邊，她感覺特別安心踏實。自從突然出現的市長擾亂了她平靜的生活以來，楚英內心的空虛無比強烈，她突然強烈的想要有個家，這些年來，她自己太苦了，她好希望自己的生活有人參與，自己的快樂有人與她分享，痛苦時可以在家人面前放下偽裝；所以她答應了湯鵬在陽曆年舉行婚禮的請求。

湯鵬看楚英和奶奶睡在一起，一百個不情願，但是他又不好和奶奶爭風吃醋，只好悻悻的進自己房間去睡了。這邊楚英一夜無眠，然而，她怎麼會知道在這個城市徹夜沒睡的還有一個人。

大家都知道新來的市長是個拚命三朗，似乎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才來沒多久，市裡的工作進行的有條不紊，在一些事情的決斷上也從不拖泥帶水。這天江市長忙完一天的工作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零點，疲憊不堪的他陷進沙發里，剛到這個市，要熟悉掌握的東西實在太多，他做事雷厲風行，不允許自己有半點的懈怠。他換上睡衣，卸下一天的疲憊，感覺渾身軟軟的沒有一點力氣。打開兒子的房間，看著兒子已經熟睡，夫人出差去了外地不在家。他轉身走到酒櫃前，為自己倒了一杯紅酒後進到書房，在書桌底層的抽屜里找出一個褐色文件夾來，打開文件夾，裡邊有兩張大約七八歲女孩子的照片。他默默的拿起其中的一張注視著，白色的小T恤，牛仔背帶裙，高高吊起的羊角辮，水汪汪的眼睛、白皙的皮膚，看著那麼童稚可愛；這是他的女兒，可是他卻不知道她此刻在哪裡。這麼多年，他的女兒是如何活過來的，抱走她的那個保姆又在哪裡？她應該24歲了，二十四年女兒的人生他沒有參與，他的女兒是否恨他、是否知道他的存在；想到這些，他就會心痛。江蜀黎把自己沉沉的陷入沙發里，思緒飛到幾年以前。

他的媽媽前幾年因病過世，彌留之際，老人拉著兒子的手，說出了這麼多年她一直隱藏的秘密：「兒啊，你的女兒還活著，當年我把她放到咱家保姆那裡寄養，我和你爸爸一直供她生活、上學，誰知道那年你爸爸工作調動，我們舉家遷走，我就和那孩子斷了聯繫，不過臨走時，我給她留下了一筆錢，我們走時，她還在那裡一直跟著保姆生活，不過後來聽說保姆家房子拆遷了，原來的地址就聯繫不上了，現在我也不知道我的孫女去了哪裡。兒子啊，爸爸媽媽對不起你，這是我們倆這麼多年的一塊心病。」說完她老淚縱橫，顫抖的雙手從病號服的口袋裡找出兩張孩子的照片來，放到兒子的手上，這是她感覺自己快不行了，讓家裡的保姆找出來給她帶在身上的。說完這些，老人好像天大的石頭，一下落了地，第二天就與世長辭了。

江蜀黎正是仕途的上升期，一切順風順水。上邊又有意培養他，想把他放到一個重要位置鍛煉一下。所以送走母親後，他收拾悲傷，去了中央黨校學習進修了一年。學成後，本來有兩個城市供他選擇，一個是他的家鄉烏江市，一個是紅峰市，然而最後他卻做出了出人意料的決定，他選擇了保姆楚秀華所在的城市紅峰。憑他的直覺，女兒一定還在這裡，他要一刻都不停得去到女兒身邊，找到她，把這些年未盡的責任擔當起來，把父愛加倍償還給女兒。

如今工作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市裡的情況他也了解的差不多了。現在可以騰出一些時間來，做一些他自己的事情了；想到這裡，他拿起電話打給秘書李哲，交代他明天到公安局去查一個人。

陽曆年很快就到了，楚英和湯鵬的婚期也到了眼前。這兩個月他倆又要上班又得張羅婚禮，湯鵬，累但快樂著，天天嘴都笑的合不攏，同事們沒事就拿他打趣。

「小子，守得雲開見月明啊，這麼多年你小子終於得逞了。」

「湯鵬，你得請客啊，大美女都要嫁給你了，我們閨蜜團你要不好好賄賂一下，到時可別怪我們哦！」

「請請請，都請都請！」湯鵬不管別人怎麼鬧騰，他都笑呵呵的應對。

楚英也感覺快樂了許多，那天考慮了一夜後，她出乎意料的告訴奶奶和湯鵬，她決定放棄認爸爸。原因是她一個人這麼多年已經習慣了，沒有父母她過的也一樣好，她有湯奶奶和湯鵬已經足夠了。

「我一開始也有恨，我恨他們生了我，但卻不養我，恨過她的親奶奶，更恨她的媽媽為什麼要把她生下來。可是恨有什麼用呢，恨改變不了事實，也改變不了我的命運，沒有恨的人生才會快樂吧！」湯鵬一把摟過楚英，親吻著。他沒想到她的英會這麼善良豁達，他知道，楚英還有一個原因沒有說出口，就是怕她的出現，影響了父親的前程。楚英的形象一下在他的心裡高大起來，他覺得這輩子有了楚英，真的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份。

小說：鳳尾簕（下）

（五）

婚禮訂在了離家不遠的一個中檔酒店，雖然從小並不缺錢，但是奶奶從小就教會楚英節儉，湯鵬更是楚英說什麼他就辦什麼。結婚過日子是天長地久的事，楚英不想擺什麼排場，兩個人相愛就好，沒必要把錢浪費到沒用的儀式上，闊氣的不是婚姻，是柴米油鹽的地久天長。

賓客不多，但還算熱鬧，主要都是湯鵬家親戚還有一些老鄰居，楚英這邊沒有什麼親人，但是一幫同學同事嘰嘰喳喳的鬧騰個不停。湯鵬忙裡忙外的招呼賓客，忙得他腳不沾地，可是臉上卻笑開了花。他把鄰居高大媽送進飯店，又急忙出來迎接單位的同事；忙裡忙外的新郎樂不可支。

美麗的新娘子，此時正被閨蜜們包圍著，穿起婚紗的女人是此生最美麗的時刻，楚英長長的頭髮被髮型師的巧手高高盤起，一圈紅色小花把髮髻圍攏，經過化妝師精緻的化妝，楚英更顯楚楚動人；長長的婚紗從頭上長長的披下來，顯得新娘神聖又高貴；家人朋友們都爭著和新娘拍照留念。

眼看著吉時馬上就到了，賓客也陸續來的差不多了。湯鵬被朋友們拉到一邊，小夥子們幫他重新整理禮服，這當然也是新郎作為男人一生中最光彩奪目的時刻啊，自然也不能馬虎。一身藍色西裝的新朗，英俊瀟洒，湯鵬最愛健身，渾身都是踺子肉；穿起西服來，帥得一塌糊塗。準備停當的湯鵬站在那裡，激動的等待迎接他人生最重要的時刻。

誰知這時只聽「砰」的一聲，新娘休息室的門打開了，穿著婚紗的楚英飛奔了出來，滿臉掛著淚痕。賓客們頓時傻在了那裡，湯鵬也一下沒反應過來。等到他回過神來追楚英的時候，楚英已經衝出了門，攔了輛計程車，絕塵而去。

湯鵬捉住一個楚英的閨蜜：「英，怎麼了？」

「我們也不知道，好好的我們正在合影留念，然後電視上播了一條新聞，英看完新聞就哭著沖了出去，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什麼新聞？」

「哦，是說昨天夜裡本市一個小區發生煤氣管道爆炸，市長親臨現場指揮，誰知道現場又發生了二次爆炸，市長受傷住院正在急救呢。」

湯鵬沒等聽完，也跟著沖了出去，攔了輛計程車，也直奔醫院去了。

這邊湯奶奶聽完情況大致知道了是怎麼回事，站起來說：「大家別急，這倆孩子有個長輩突然身體不適住院了，大家安心吧，婚禮一切照常，咱們宴席一會就開始啊。」

楚英和湯鵬差不多前後腳衝進了醫院，而此時江市長已經轉到了監護病房。她發瘋似的衝上了三樓監護室，隔著玻璃第一次看到了那個她應該稱為父親的人，被一群穿著白大褂的醫生包圍著。她模糊的淚眼怎麼都看不清躺在床上的人，她想推門走到床邊，可是才到門口，就被人攔了下來，一個模樣斯文手裡拿著公文包的男人攔住了他，走廊里還有十多個人正在莫明其妙得看著她。

人們都在好奇，這穿婚紗的女孩不好好在婚禮現場為什麼跑到了這裡，估計是親人病重了吧，但是這裡是市長的病房，怎能允許小姑娘亂闖呢。

「姑娘，這裡是監護病房，病人要靜養，閑雜人等需要離開這裡的，姑娘你去別處找下好不好？」

「我，我想看下裡邊的人可以嗎？我就看一眼。」

「姑娘，病房裡的人不可以隨便進去看的。」

楚英進不去病房，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黑色的眼影和著淚水一起流下來，在她白析的臉上留下了一條黑色的印痕，焦急的她，不知道裡邊的那個人怎麼樣了。她渴望但又沒膽量和他相認，她只希望他一切安好，只想默默的看他一眼，她怕再也看不到他了。可是這些人不讓她進去，她日夜期盼的父親現在生死未卜，楚英無力的蹲在了醫院的長廊里，任由眼淚打濕身上雪白的婚紗。

湯鵬看著似乎一點力氣都不剩的女人，他不知道這個一生唯一愛著的女人，為何命運總是和她開玩笑，多舛的命運怎麼總是離不開她呢？他伸出雙臂憐惜得把她擁進懷裡，任由楚英的淚水在他的肩上成河，他什麼都不說，任由他的女人就這樣哭著，哭出來吧，這麼多年的委屈與期待，希望都可以籍由這淚水宣洩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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