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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城市風很大,流浪的人沒有家

當窗外的雨閑掛在地面時,我正靠在沙發上翻著新買的書。沒有心儀的晴天,整個大廳是灰暗的,而我懶得開燈。

棋院新來的同事阿九安靜地坐在電腦前,無比虔誠地玩弄手機。她的表情里透著一點愉悅,自然舒展。

望著地面上堆成「小山」一般的沙粒,我根本沒有吐槽房東的想法,心裡卻咆哮了一個宇宙。

二大爺的,裝修了一年,有完沒完,還不食屎!

我咳嗽了兩聲,低聲說「阿九,要不我們掃下地吧,你看咱們這地方,簡直是施工現場」

阿九沒有說話。

這五十平方不到的空間里,只有我們兩個生物。時間過得很穩,在滴滴答答。

望著角落裡的拖把,一陣難受。

小哥,我想你了。

(1)

2015年的暑假,我背著自己的破包,在堅持了半個月的超市打工之旅後,毅然決然的選擇了辭職。

我總跟自己說,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吃吃睡睡就能賺錢了。

哪想到,店長這周扒皮。趁我第15天的晚上遲到兩分鐘,宣布扣除我五十塊。

叔可忍,我不能忍!我把那老年的大門用力一踹,仰天大笑而去。

我在朋友圈裡發了一條:茫茫人海中,期待...和錢相遇,然後又去人才市場逛了一圈。

西家的公司要招聘清潔工,老子才不去,累死累活兩千塊,還不夠打牙祭。

南家的老闆需要小秘書,要求芳齡十八到二十五,想像著老闆肥腸大肚的形象,不免有些噁心,老子才不幹。

北家的飯店要2個外賣員,要求精通Y城的各類路線。我搖了搖頭,作為一名合格的路痴,怎能與世界同流合污?

我花掉最後三個鋼鏰,買了一罐百威,趁著夜色恰好,我舉杯,敬明月。

「叮咚」一聲,微信的提示音打破了美好的意境,我翻開消息,心裡炸開了花。

張阿花冷不防地說:小屁孩,趕緊來姐姐這,棋院招小可愛。

我回復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接著趕緊問:每月都有錢拿吧?

張阿花立刻用多年累積的段子淹沒了我的手機屏幕,但我曉得,她確實需要我。

我把酒喝完,把易拉罐精準地扔進小河,靜謐的月影瞬間被撞破。

第二天,我準時的來到張阿花定位的地方,未文棋院。

張阿花坐在沙發上,一臉微笑的跟一名青年講解著什麼。她很耐心,青年有時候提起問題,她也沒有露出不滿的表情。

哇,這真的是我認識的張阿花嗎?我滿肚腹誹。

小屁孩,你來了?張阿花大概是講完了內容,看到門口一臉懵逼的我,哈哈大笑。

格老子的,張阿花你要是再笑我,我就用小錘錘...揍你胸口!

哈哈,小屁孩,以後你就是我的員工啦,要是再敢凶我,扣你的血汗錢!張阿花張牙舞爪的,像妖魔一樣。

張氏阿花,法力無邊。千秋萬代,一統江湖。我委屈的嘟囔著,看了看那個青年。

青年笑了笑。

那,是我和小哥相見的第一幕。

(2)

張阿花跟我承諾的香饃饃,讓我一直流口水。棋院包睡,實習期間,每月2k的零花錢。

到了夜晚,蟬都滾去睡覺了,我也麻利的跑到床上。

「咦」,我詫異了一聲,床上怎麼有兩條被子?難道,還有一個美少女和我......

我搖了搖頭,自己可是個正直的人。我撕了一張紙,用楊氏草書寫下:你好,你叫什麼名字,我叫楊過。不是騎雕的那貨。

躺在床上,滾成了一個圈,沉沉地睡去。

睡得很安穩,醒來時,身邊並沒有看到人。

但是紙條上寫著:你好,大俠。我是小哥,不是長白山的那廝。

我喃喃自語:遇上江湖人了。

小哥的功夫確實了得,他和我坐在飯館裡,當我被裡面的煙霧迷了眼睛,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打了兩碗飯,並放好了筷子。道聲謝,他擺了擺手,望著廚房的方向。

西紅柿炒雞蛋是小哥的最愛,而我的最愛是香腸,豆腐,和瘦肉。

小哥吃飯很優雅,並不像我狼吞虎咽,像沒見過世面的小崽子。他夾起一塊雞蛋,輕輕地探入嘴裡,又夾起一口米飯,微笑著咀嚼了十幾下。

好多次我問小哥:你那麼年輕,怎麼也和我這沒讀大學的人一樣,來這打工了。

小哥笑了兩下,激昂地答道:少時念書縱天下,十四輟學游中華。干過廠,燒過菜,吃過黑飯騙過財。

哇塞,小哥在我心中的形象瞬間高大了。一個俠客,一個多才多藝的人。

可是在棋院,小哥表現的很低調。

我曾經看到一個長得凶神惡煞的家長,用不標準的普通話講著卡通話,我心裡一陣哆嗦。

小哥一步跨到我的身前,用同樣的卡通話和家長耐心溝通著,我的天。

當家長的問題得到解決後,小哥笑著做了個yes的手勢。

網路上流傳著非常火的一句話,我的意中人是一位蓋世英雄,有一天他會身披金甲聖衣、駕著七彩祥雲來娶我。

我不由承認,假如我是女生,我會成為他的粉。

(3)

小哥很瀟洒,可是小哥也會難過。

在幼兒園上課的我們,需要一口流利的普通話。

小哥非常為難,他試圖去糾正自己的發音,但是二十餘年的卡通話,哪是一時半會能改正的呢。

小朋友經常在課上笑著說,「老師,你說話好奇怪喲,說話一點都不標準」

小哥說「因為老師本來就很美,帥的人說話才很奇怪」

陳奕迅的歌就是這麼寫的「若你喜歡怪人,其實我很美」。

小哥知道童言無忌,小哥從來不放心裡,直到那次。

小哥講到了一個發音很難的知識點,小朋友紛紛表示聽不清,大叫:老師再說幾次。

一來二去,快到下課的時間,竟有些家長在門外議論。

A家長說「這老師發音太不準了吧」

B家長說「老師是外地人吧」

我站在門口,眼眶有點濕潤,很想和家長大吵一架。

我不知道小哥有沒有聽到家長的非議,反正我聽到時,挺難受的。

他們只是看到小哥最不好的一面,就彷彿掐住了一切。如果一節課滿分100分,他們已經打了不及格。

後來啊,小哥上課越來越激情,越來越會調動小朋友的積極性,他從來不批評多動的小朋友,彷彿他的身心,住著一個宇宙。

可是那次的陰影,成了小哥的一塊傷疤。陽光就算再大,照在上面,依舊冰涼刺骨。

(4)

時間煮酒,一學期匆匆而過,小哥和我,還有張阿花三人聯手拿下幼兒園的課程。

張阿花當晚豪氣萬丈,大叫:今兒我高興,哥幾個不醉不歸。

我連忙推託,開玩笑,張阿花的酒量朋友圈赫赫有名,我要是和她喝,被賣到山溝溝里還不知道咧。

小哥卻一改往日,一瓶接著一瓶,彷彿喝完液體,就能清洗身上的業障。

張阿花喝多了,走起路來搖搖晃晃,嘟囔著:幸好這學期有你們倆,以後我們一起打天下。

我心裡默念:吾皇威武。

小哥呢,趴倒在地上,不知在叫著什麼。

後來我才明白,小哥那時痛苦,他這一學期,背負了太多。

在開學前的最後一天,我從教堂回來,小哥安靜地收拾行李。

他把老闆贈送給他的衣服,全部放在房間里。

小哥嚴謹地囑咐我:你接下來一定要和張阿花共進退,她很珍惜你。

我有點慌了,我害怕地說,「小哥,你要去哪裡」

小哥放下了手裡的包,摸了摸我的頭,不再說話,重重地嘆了口氣。

「好聚好散」。

(5)

我再也沒遇見小哥。

那日電光石火,小哥下樓後我拚命地尋找,卻毫無蹤跡。

我打電話給張阿花,阿花也哭了。

我明白,我們失去的是一個可靠的戰友,在人世間的朋友。

我翻弄著房間里的東西,發現了一封信,是小哥寫的。

小哥說,他已經儘力在上課了,可是每每想到那日家長的言語,他就覺得自己是個廢物。

沒有文化,終究不能立足。

棋院的其他同事說小哥能力不足,這麼點壓力都抗不下,卻選擇一走了之的笨辦法。

還有的人說,張阿花這次看走眼了,選了個差勁的人。

我想和他們爭吵,張阿花攔住了我。

「至少還有你」

「沒錯,還有我」

一年,兩年,張阿花和我攜手了很長時間。

我們經歷過丟錢,被人誤會,帶領小朋友取得好成績,被淋成落湯雞。

張阿花經常嫌棄我,「小屁孩,你太懶了,除了上課和掃地,生活方面簡直是弱雞」

是的,過了那麼長時間,我把張阿花當成了親人,親姐姐一樣。

時間過了那麼久,回到眼前,阿九和我微笑著說,拜拜,我下班了。

「嗯,拜拜」。

我還能堅持多久呢,我感覺到當初小哥的痛楚。

我下了樓,獨自在雨中徘徊。

「秋日裡,斷舍離,斜風細雨不須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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