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編年體」記事便簽
文化丨休閑丨心理丨品質
你不記得，小時候你媽媽帶你的時候；你也看不到，你孩子小時候你媽媽帶他的時候。
——題記
侄子七八個月大時，我去哥哥家，媽媽見我沒事，跟我說讓我幫她帶半天孫子，她跟老鄉去田裡挖野菜。侄子挺可愛，我也喜歡他，沒有不同意的道理。那個下午時間並不長，我也沒做什麼，不過是他醒來哭鬧，我把他抱抱晃晃喂喂。然而晚上我對哥哥說，我幫你帶半天孩子累死了。我是真的累。那個半天我深切體會到媽媽的辛苦，而她從來不會對哥哥說帶孫子累。
2009年夏天，爸媽把侄子帶回老家，待了兩個多月。侄子當時三歲不到，第一次離開自己爸媽，跟爺爺奶奶在農村住，對他來說新鮮異常。聽爸媽說了好些他的趣事，比如，整天不著家，就知道串門，吃飯的時候都不一定回來；嘴甜，喜歡叫人，很容易跟鄰居熟絡；最喜歡跟爺爺上街，爺爺騎自行車偷偷出去，他發現後跟在後面攆，足足跑了一條街；看爺爺跟鄰居打麻將，熟記了各種花色並還知道怎麼和牌，最有意思的是，他對牌桌上的另一個人說，「你打幺雞，讓我爺爺碰一下」……
回到山東後，侄子還帶回了一口陝西方言。習慣了跟奶奶睡，哭鬧著也不在自己爹媽的房裡睡，這個習慣過了好陣子才改過來。
2010年5月，我回了趟三年沒回過的老家，此時爸爸在家，媽媽在山東帶孫子。我無意中在抽屜里發現了媽媽去年記錄侄子在家情況的幾張紙片。媽媽能讀書看報，但很少書寫。我仔細看她記錄的內容，發現她是寫給哥嫂看的。
媽媽記錄的方式是這樣的，她沒有記錄日期，而是以「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的「編年體」方式做記錄。並不是每天都有內容，有內容的也是很簡短的話。比如：
第一天 在尚村吃了飯回家
第二天 到圍棋寨（註：村名，爸的妹妹家）
第三天 在尚村街去了一圈
第四天 下午才睡了一個午覺
第五天 有尿床，下午又睡了覺
第六天 輝娟（註：我隔壁大伯家的堂妹）回來，玩得開心
……
第十天 上又兒園（註：「又」是「幼」的誤寫）
……
第14天 下午睡了覺，起來要回家（註：從第11天開始，媽媽開始用阿拉伯數字計算天數）
第18天 你五爸給了一隻雞，殺了
第20天 上了一次校（註：曾聽說侄子不喜歡上村裡的幼兒園，看來確實沒去幾次就不再去了）
第24天 半夜想媽媽
第34天 6月19柏樹（註：這天農曆6月19，是例行的走親戚的日子，媽媽帶侄子去了舅舅家，柏樹是村名）
第45天 晚上哭，想爸爸媽媽
第58天 二姐生日（註：媽媽的二姐，我們的二姨，媽帶侄子給也住同村的二姨過80大壽）
……
看到這幾片紙，我的眼前浮現出媽媽寫這些「日記」的情形：趴在桌前，戴著老花鏡，找出抽屜里乾淨的便簽紙和一支很久沒人用過的圓珠筆，先在紙上划了劃，有油墨，她就開始寫「第一天……」。紙上有很多多餘的線條，大概媽媽是在晚上做記錄的，她沒寫兩個字就打盹兒了，筆尖在紙上留下了一道道不規則的線條。她想還是睡吧，就收起筆和紙，跟孫子一塊兒躺下了。有很多天她可能忘了寫，再拿出紙片來又補上那些沒有內容的天數，「第11天，第12天……」，接著「第14天」發生的事情開始寫，直到寫到「第59天」，媽媽大概又忘了這天發生什麼事了，乾脆不寫了，心想，過幾天就送孫子走了，在家照顧這個小傢伙的任務總算完成了。
看到這些紙片和紙片上的字，我想起了多年以前，媽媽養雞的那些日子，有一個本子，記錄著每天雞下蛋的數量。很多時候我們也幫著收雞蛋，在本子上做記錄。
看到紙片上媽媽的筆跡，我還想起了兒時媽媽教我寫字的情形。人說母親是孩子的啟蒙老師，我至今記得在學校沒有學會寫「a」，回家後媽媽手把手教會了我的情形。還有我的名字，也是媽媽在炕頭一筆一划教會我的。
歲月在媽媽、我們和侄子之間悄無聲息地流逝了這麼多年。幾片紙，幾行字，對別人來說可能沒有什麼意義，可是在媽媽這裡，卻讓我感慨萬千。媽媽沒上過幾年學，偶爾聊天弄出點知識性錯誤還會讓爸爸笑話，可她一點也不介意，始終好學。記得媽媽的枕邊總是放著書或報紙，她看得慢，看得不多，但只要眼睛不累，她總願意看一些東西，遇到不認識的字，還會問我們怎麼念。
長我十二歲的大姐記得，媽媽在生了她的第四個孩子後，坐月子時還在炕上看小說。大姐說她上小學時，媽給她講過很多仙女童話故事，個個動人離奇，她放學路上現學現賣，講給同伴聽，對方聽得都迷住了。她後來發現那些故事其實是媽媽從書上看來的。媽媽在幹活的時候也喜歡用廣播聽書，大姐記得的書名有《夜幕下的哈爾濱》《中國姑娘》等。
媽媽學東西快，手也巧。在媽媽眼裡，活兒不分男女，只要她感興趣，她都會嘗試。見別人用高粱穗子編笤帚、用樹條編籠籠，她弄來工具和材料，在家就能編出來，還有多餘的送親戚。大姐小時候見別人戴的攏頭髮的發卡好看，想要，媽媽就把鐵片或鋁片條弄彎，用淡綠色和粉紅的毛線嵌花編織成發卡給大姐戴，一樣漂亮得很。給大姐二姐做衣服剩下的布料，再跟其他布料巧妙拼湊一下，我的衣服就做出來了，也美美的。三姐不穿的黑色絨褲，媽媽不用縫紉機，剪幾刀，手縫幾下，就做成了侄子穿的小背帶褲。在大姐家那陣，她把大姐和外甥女不穿的花格裙子、燈芯絨褲，甚至用舊了的棉布電話套子，因料剪裁，妥妥地做了好多小手提布包，裡面還專門縫一個小袋子，可以裝鑰匙、U盤什麼的，小巧精緻有樣子，大姐還拿來送人，都愛不釋手。
媽媽有家族遺傳的高血壓，年輕時就表現出明顯的癥狀，長年吃降壓藥。有一年家裡事多，媽累得病倒了，查出腦梗，雖然及時治療了，但也嚇了家人一大跳。媽媽坦然接受人的生老病死，同時覺得自己身體並無大礙。有一年在山東大姐家，大姐兩口子找當地駐軍醫院的老鄉給媽媽做了全面的身體檢查，除了高血壓，還有陳舊性腦梗，已經無法恢復，只能做一些保守治療，防止病情惡化。現在想來，媽媽一直帶著滿身的病痛操持家務，帶孫子，從沒有一句埋怨話。媽媽忍耐力強，也見不得她的孩子嬌氣，記得小時候我病了痛了哭哭啼啼，媽媽會說哭有什麼用，別人又不能替你疼。一直以來，媽媽除了說話有點口齒不清，我們從來沒發現她有什麼明顯的病症。媽媽就是這樣一個忍耐力強，從她信仰的主那裡獲得生活的智慧，隨遇而安，以至於她都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病痛。她接受生命中的所有安排，她認為人來世上不是享福的，現在擁有的一切就已經是莫大的福氣了。她的信仰讓她對生活心存感恩，無所畏懼。
這幾年，媽媽的眼睛不好使了，手指也僵硬不靈活了。當爸爸玩起手機微信，她也一點興趣沒有。偶爾看到媽媽在床上坐著，也是戴著老花鏡看她從教堂帶回來的有關信仰方面的書或小冊子。去年媽媽的一隻眼睛做了白內障手術，之前她覺得自己老了，眼睛總有要壞的一天，沒想到居然能恢復視力，她感覺特別幸福。
我以前想，如果媽媽沒有我們這麼多孩子，如果媽媽在盛年的時候身體沒有急轉直下，以她的心思和魄力興許會做出我們意想不到的事情來。現在我想，如果說我們兄弟姐妹骨子裡好讀書，做事情還有點章法，那也一定受了媽媽的影響。她潛移默化地傳給我們的不止她勇敢、善良、堅韌、知足等品格，還有別的，很多很多，一切……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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