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動於愛情
一
我走出大學校園，又走進初中校園，百分之八十的時間，愛情是個禁忌的話題:學生時代被禁止，工作之後去禁止。但我今天又想大大方方地談這個話題，說一說這個值得我們一生去學習的課程。
忙裡偷閒，我請了一天假去臨沂參加大學同學的婚禮，本來心裡還惦念著學生的拉練成績和試卷講評。沒成想，一天半的所見所想讓我確信:如果本次婚禮缺席，我錯失的不僅僅是一個儀式，一種見證，而會是一種不去身臨其境就不會體會到的情緒，正是這種情緒，讓我思索著這門人生的主題，讓我思索著"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更深含義。
旅途疲憊，我和同事走下長途車的時候已經天黑了。冬天的沂蒙南麓小鎮寒風襲人。我們四處打量著這個被夜色浸透的五岔路口，不由得瑟縮了脖子。幾經輾轉來到朋友的家，還見到了許久未見的同宿舍的兄弟。幾人坐在飯桌的兩段敘敘舊，說說分別幾年的變化和不變，自是又高興了幾分。看到家中布置的紅彤彤的模樣，忙前忙後的新郎，真是不由得想起自己八個月前結婚的樣子。當時的我，也是為了人生中的大儀式而忙得不可開交。今天看到似曾相識的情景，自是又親切了幾分。
二
但這都不是重點。次日一早，當公路旁的村莊擠滿了車隊和人群，當爆竹的味道滲透到大街小巷，當大嬸子二姨夫抓著瓜子喜笑顏開，當甩鼻涕的小子滿院飛跑討糖吃，當屋裡屋外的紅燈籠，紅對子相互映襯，當我和遠道而來的，兩年多未曾謀面的朋友混雜在人群中，我突然意識到，人生的味道就在於一次又一次的儀式中不斷升溫，變濃，變得足以融入血液和記憶，可以被回憶，可以被聞嗅，可以被觀賞出滋味，可以升華自己的心思。
我參加過的婚禮少之又少，之前年紀小，去婚禮現場無非是為了吃一口好飯菜。具體這一對男女是誰，經歷了什麼故事，在舞台上說了什麼動人的誓言，我是完全不會在乎的。但是我現在又似乎十分在乎了。從什麼時間起呢？確切的時間是在我結婚之後吧。
這場婚禮的形式我是不感新奇的。我站在大廳的一側，有一遭沒一遭地聽著司儀的說辭，一邊也儀式性地拿出手機拍了些照片。當時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我會突然地被這種儀式再次精確地擊中，擊中心裡一個容易感動的地方。
我感動於命運。司儀的說辭這一次卻不知什麼緣由地鑽進我的心裡。兩個人茫茫人海相知相遇相許相伴在數學上是一種很微小的概率。撇開冰冷的數字不談，渺小的我們如果站在上帝視角俯瞰眾生，大約會看到無數拼盡全力穿越人海的人，閑庭信步卻又偶遇的人，懷著期待張望尋找的人，他們毫無目標，有時卻又徑直走向某處，好像命中注定似的，與相遇的人結下了緣。細細一品是多麼精妙:你可知道你的另一半為了走到你的身邊有意或無意合拍了多少巧合才與你在這鮮紅的儀式上同台？你可知道被愛情滋養，進入婚姻殿堂的兩個人都是在冰冷的數學概率競賽中完勝的一雙？
人有命運或無命運的爭論可以休止了，這種對人生軌跡的揣測敵不過渺小但不斷創造溫暖的人類。命運就是我們的現在和過去，至於將來，我不敢說。曾經想像每個人都是一束可以拖著尾巴飛行的光線，在時空中自在遨遊。光線和光線是可以平行的，比如陌生人，是可以相交的，就像朋友，是可以重合的，比如家人。空間時間無窮之大，飛行的光線無窮無盡。每一次的相交都是一次綺麗的相聚，我相信每一次相交都會在不大不小的空間里激發出一團亮光，照亮的，是身邊人心裡潛藏的美好。
我感動於陪伴。曾經以為愛就是陪伴，不管到哪裡都會在一起，不管有什麼逆境都陪在身邊。人的年紀越小，需要琢磨的問題就越簡易。有一天兩個學生找到我，說要向我承認錯誤，說自己談戀愛了。我很好奇：「那你們在一起的時候都會做什麼？」「就是說說考試怎麼樣啊，問問不會的題什麼的」。如今想來驚訝的同時也有一絲感觸:原來這就是小孩眼中的感情。隨著時間的推移，我們走過的經歷，聽聞的故事越多，「心思」也就成倍增長起來，陪伴，有時就變得只是一個嚮往但是不可及的虛幻美好。想到這，我為自己慶幸：自己並沒有成為上述「美好」的渴望不可及者，沒有成為長大之後「心思」的犧牲品。把陪伴這張階段性「畢業證」握在手裡，我才有資格去體會愛的另一層含義。
我感動於分擔。當時台上的司儀說了一些類似過日子不容易的話，具體的詞句已經忘了，我只記得自己鼻子有些酸酸的，眼眶有些濕濕的。很多朋友在旁邊，我只好稍抬抬頭，側側身好不被人發現自己的囧相。心裡贊同地默念著：確實不容易啊！當婚禮的喜悅慢慢地變成每天的油鹽醬醋，每個月的電費水費，生活的精打細算，孩子的一聲哭笑，工作的起起落落，長輩的利弊權衡，我發覺了生活中有著許多之前未曾預料的操心事，煩心事。對比起莉莎，我付出的並不多。我每天大部分時間都是泡在學校里，陪著畢業班的孩子們。莉莎在家照看孩子：白天還好，最讓人焦心的是不會自己入睡的寶寶在睡前哭鬧。有一陣子孩子總是要後半夜睡，一天午夜，我抱著孩子給他拍拍嗝，這小孩竟輕易地在我肩膀睡著了，我並不敢放下——依照以往經驗，立馬將他放在床上他會很快醒來。於是又多拍了二十分鐘，我這才敢把他放在床上。但是還是怕驚醒孩子，我將胳膊還墊在孩子的脖子下，頭趴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過去，突然驚醒的時候，孩子已然熟睡，我這才暗暗舒了一口氣。第二天我對莉莎說，我昨天成功把孩子哄睡了，以後每天晚上最難哄的一個小時可以交給我了。說這話的時候雖然困得不行，但是生活嘛，總是需要人有一點豁得出去的精神。但是一想到我的付出就僅限於此，心裡又生出了一絲愧疚。
三
有學生說，老師，我覺得我的每一天都是一模一樣的。我個大家說：「我們之中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平凡的人，大家也要去接納自己是平凡的這一個事實。仔細想想，不光是你，我有時也會覺得每一天過得都一樣。我仔細想一下又不一樣：你用心去體會感動，體會時間每一分的流逝，用流逝的每一分秒去做值得做，對自己好，對家人好的事情，每一天就會不一樣。最怕的就是自己被鋪天蓋地的事情淹沒，爬不上來透氣，體會不到陽光，也甘心於看不到陽光。」
我確信，我以後將要見證的每一次婚禮都不再淺顯地看重豐盛的宴席，我會去體會台上的一切，回憶自己走過的一切，在思索中找到愛的更豐富的含義。不僅是命運、陪伴、分擔，我相信這是一個值得終生探索的話題，而我，站在這個龐然繁雜的人生話題前，不過還是個小學生罷了。回程的小汽車上也是歡聲笑語，我想著，只有拿到「分擔」這一階段性「畢業證」才有資格去體會愛的更深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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