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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行中途的輕浮時光

文/hhgz

版式設計/湛藍

圖源/網路

1

沸水衝進茶盞,雀舌站立起來。

風清涼,女孩們更強調腿的長度和光裸。

短褲更短,剛好包住臀;衣衫更長,也剛好包住臀。

一半純棉,一半真皮。

季節總是在交替時刻呈現其明暗輝映的亮色。

春天於昨晚潛行至耳畔,一隻剛蛻皮羽化的小母蚊嗡嗡著她的聲音。

2

辦好去日本、印度的因公護照,突然跳槽。

辦理北歐五國的旅遊護照時,又一次跳槽提前發生。

都是在春末夏初。當年當時,跳槽比出國旅遊更具誘惑。

從一個城市跳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場微醺跌撞至另一場微醺。

暴雨後,每一片樹葉都是一片湖泊。

我們站在樹下聊天,迴避雨後的烈日,提防著頭上的湖泊。

女人執著地想知道某種真相,我勸她,某些謊言彷彿這些樹葉的湖泊,要麼搖動樹榦讓它墜落,要麼等它在陽光下慢慢蒸發。

很顯然,沒等到墜落,我已經流放了自己。

3

夏天在昆明,遇見四川一熟人在一幫人里。

和他們一塊喝飲料,吹噓我的獨行,煽動一個女孩跟我同行,因為她悄悄說了一句,跟那幫人在一起實在痛苦。

然後,女孩表達想跟我走時,那幫人的眼神在正午陽光下蒙上了砒霜。

那位熟人把女孩拉一邊去嘀咕。十分鐘後,女孩退縮了。

分手瞬間,她又悄悄問了一句:「你是不是讓女孩很不安全啊?」

4

我不認真地想過獨往獨來的借口:旅遊是一群人的事,旅行是一個人的事。

旅遊是帶著自己的生活出門溜達,旅行是出門去見識別人的生活;

旅遊是去別人的地方撒自己的歡,旅行是去發現別人的快樂;

旅遊最大的樂趣是消費和享受,旅行最大的樂趣是陌生。

所以旅行一定獨行,即便想有伴侶,一定選擇陌生人。

5

一個年輕漂亮女人從巴黎飛往美國,準備去跟彼岸一個男人結婚。中途換乘時,她跟鄰座老男人結伴閑晃,邊逛邊聊,兩個小時後,她的命運發生變化。

莫洛亞的《在中途換飛機的時候》。

一位少婦在療養勝地馬里安巴散步,走來一陌生男子,堅稱他倆去年在這裡約定了今年的這次見面。女人這是第一次來馬里安巴,此前從未見過這個男人。但最後,在男人綿綿不斷的「回憶敘述」中,她相信了這個子虛烏有的約定。

羅伯·格里耶的《去年在馬里安巴》。

旅行中途的小小插曲,經常是老天的一個暗示。

很多人忽略了這個影響命運的瞬間。

6

活到現在,一直在遷徙,日常生活蔓延成為一次漫長的旅行,樂此不疲,最誘惑之處是其間零星的輕浮時光。

遠離事務,身軀空曠,每一天都是低空滑翔。

但願此生以這樣的旅行延伸至終,而非定居之壽終正寢。

還記得那歡快的年輕女人,站在大太陽下,黑色背心 牛仔短褲。

晚上沐浴站在鏡子前,觀察身體的兩個顏色,夏天將工字背心印在了她的肉體上。

7

在西安,朗檸叫我聽許巍,聽到了他的《旅行》。

後來朗檸去甘肅旅行,描述經過甘南的情景——彷彿行走在月球表面。

在大連的一個黃昏,在一段靜僻的海灘散步,一個男孩遠遠地走過來問我吃不吃烤魚。我說吃。男孩飛奔而去,十分鐘後飛奔回來,肩上扛著烤魚架,手裡拎著一大筐。眨眼功夫,拉開架勢,開始烤魚。

到了冬天,認識哲哲,厚唇大胸粗腰肥臀,畢加索藍色海岸上奔跑的女子。

她告訴我,她每次旅行都會有一次艷遇。她說,沒有艷遇的旅行簡直就是浪費風景。

8

北京雪夜,大家為琳姐餞別,她又要去旅行,辭了工作。

那一晚,我們都喝了很多,琳姐卻是喝得很少。她說要留著清醒把大家安全送到家。

最後一個送的是我,琳姐將車停在橋下,說:「你那麼好奇,我就給你講講吧。」

文革時她五歲,大院里住的都是文化人。文革結束後,那些文化人幾乎都成了文化名人,錢鍾書是其中一個。她父親成了官員,所以她19歲便進了一家響噹噹的出版社。

然後有一年夏天,她請長假,去新疆旅行,一去就是半年,回來時帶著一個男生。

那一年,她三十歲,男生據說不超過二十。

她父親不吭聲,母親只是問了一句:「這小子怎麼回事?」

她回答母親:「路上撿的。」

再然後,她辭職了。

琳姐說:「我在那樣有文化的環境里,都沒法被接納。什麼知識,什麼修養,我那一次算是見識了。真是不堪一擊的蛋殼。臭雞蛋。」

9

重慶有一間名叫「真愛」的酒吧,每晚總是在阿桑的「寂寞」中鋪開夜色的桌布,啤酒花斟滿一個又一個心懷不軌的杯子。

我總是要一瓶紅酒,不摻飲料,靠著吧台。

那些小紙條從這邊桌子滑翔到那邊桌子,此一群人中的一個孤單,朝著彼一群人中的另一個孤單,勾勾手指。

流光片羽的姿影,暗紅迷離中喘不過氣來。半夜驚醒,無法確認夢與醒的邊界。

然後是樹木花葉的清晨,修整好出門。

慵懶、新鮮。

正午陽光下,看不見自身影子,由此失魂。

10

勃朗特和伍爾芙最了不起的小說的開篇,都是最英國最女人的兩個元素:天氣和出門。

我如果寫作旅行,必然以喝茶開篇。

世界是一杯茶,動蕩中的男人女人是杯中茶葉,衝進茶盞的沸水決定他們旋轉的方向、糾纏的方式和沉浮的節奏。

11

剛工作時,經常和一小哥合奏,他吉他,我小提琴。

後來我要去天邊外,他換了一個好一點的工作,決定留下。

臨行前,我去探訪他,他給我演示新學的輪指,琶音流淌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那是距離我們生活太遙遠的地中海月光下的魅影。

後來聽說,小哥的老媽找到那個比他大6歲的離婚女人,堅決要求她離開。

他倆不再回家,去了一個小鎮,在那工作,結婚,開始生活。

多年以後,我終於聽到完整的《阿爾罕布拉宮的回憶》,恍若遊魂,遙遠的夏天水洗一般。

川端康成的《雪國》里有這樣的句子:

「在他用手指來追憶的那個女人和眼睛裡點著燈火的女人之間,有著什麼關係呢,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12

M城的春天,聽阿桑的歌。

到了夏天,認識百合,她的網名是阿桑的一首歌。

在肯德基,她和蜜友上官一塊來。她倆都是170個頭,衣裙飄飄走我左右,都在說話,我這170卻是矮了半個頭,不會走路了,腳底好像有彈簧,一蹦一蹦地老想往上竄。次日晚茶樓,上官叫我低頭看桌下,她說:「我們倆都專門換了平底鞋。」

過了三個月,突然接到調令,去重慶。

走前,上官說百合被查出有什麼病。

兩年後的夏天,一個悶熱午後,接到上官電話,她在回M城的火車上。她說,百合昨天下午走了。

我說不出話。

上官說,給我打電話的時候,百合可能已經在路上了——他們家要把她下葬在東郊的家族墓地。她又說,她也看不見百合了,也不想看。她的樣子肯定難看,看了難受。

那天黃昏,吃完飯,回到辦公室,從音樂文件里找到阿桑的那首歌,點開,聽著,M城的時光一涌而出。

又過了一年,成都,中午醒來時看到阿桑病逝的消息,34歲,乳癌。

差不多也是這個時候,上官飛去了美國,嫁做人婦。

13

至於哈爾濱女大夫,更是將旅行置於一次不顧一切的高潮。

這是Grace講的故事。

一節奇怪的軟卧,只有兩位乘客,一男一女,女的便是哈爾濱女大夫,40歲。

兩人打過招呼後不再說話,女大夫聽歌,男人讀一本小說。

熄燈後,突然之間,他們在一起了。Grace說,根本搞不清楚是誰撲向誰的。

做了四次。

到站,下車各走一方,沒留電話。

女大夫後來說,那種快感此前從沒有過,此後也不會再有。

我感覺是,Grace講述的某些細節,沒身臨其境是無法描摹得那麼如在眼前。

14

剛入秋,行政部給我換了房子。

聽說這套房間此前住的也是外派人員,便有一種異樣心思。

每一間租房都會留下一些前任房客的生活殘片,從中總能窺探到生命掙扎的寂寞信息。

我在新房裡每個角落搜尋,勘查,很快便確認前任房客是一個女人。

有非常多的塑料衣架和金屬窗帘別扣,櫥櫃里居然還有一整套閃亮的陶瓷餐具。

那麼窗帘呢?被她取走了嗎,為何不將別扣也帶走?

現在的玻璃窗上貼著透花玻璃窗紙,從外邊看不到屋裡的情景。某些時候,她也許還不放心,又用別扣掛上窗帘。

陽台放著一個書櫃,應該是從房間里挪出去的。

書櫃里沒有書,最底層有一大一小兩個鞋盒。

小的是一雙嶄新的高跟皮鞋。查看一番,有點明白:皮鞋樣式顯然過時,自己不會穿它,扔了又可惜,不如收好放在這裡,誰要誰拿走。

大的是一雙特大號的塑料男式拖鞋。

女房客帶走了自己穿的拖鞋,留下了不再需要的這雙男式拖鞋。幹嘛不扔掉呢?把隱私扔掉。前任房客一定是一位節約到極致的女人,以至於甘冒隱私曝光之險,而不忍拋棄一雙廉價拖鞋。

房間打掃得乾乾淨淨,找不到一根髮絲。應該是後勤保潔員打掃過房間,兩雙鞋子因為放在陽台上,被忽略了。我猜,兩雙鞋應該是為她們留著的。

15

在青島一間小客棧,小布在電話里跟我談論形而上學。

康德拯救了形而上學,愛上形而上學就是愛上冒險。也就是康德拯救了冒險精神。

小布的雙唇是赫拉克利特,不能第二次涉入的同一條河流。

河流是時間的旋律,女人是時間的肖像。

在旅行中,心靈飄渺而無遠弗屆。

16

這次感冒不同以往,軟綿綿的一點一點發展。

我與它周旋。時而迷津,時而曠達,悠久纏綿的眉來眼去,心與身體的調情勾搭。

到了午夜,似睡非睡似夢非夢輾轉反側汗流浹背,感覺是一場狂歡之後的發熱和迷離,一種欲仙欲死的難受。

後半夜,潮水退去,竟覺得它的嫵媚是水仙那樣寧靜地裊裊升起……

人到中年,才識得感冒的雋永和深情。

何況是在旅途中。

人生有這麼一段輕浮時光,聊以制衡繁冗的日常。

End

作者簡介:

hhgz:一個沒有故鄉的人,混跡市井,從未有過一件值得稱道的正經事,唯喜文字,從未有棄。也算有個玩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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