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則天是女權主義者嗎？
趙小昭 時拾史事 未經授權嚴禁轉載搬運
唐朝被認為是古代社會風氣最open時代，一提起唐代，就有個「常識」在市面上廣為流傳 -----「大唐婦女緊密團結在女王大人武則天周圍，高舉著女權主義大旗，打破千百年封建社會男尊女卑的格局。」這其實是一個天大的誤會！唐朝的開放更多地表現在政治氣魄上，即使出了個女皇帝，正如印度巴基斯坦有多位女總理一樣，不能據此就粗暴地下結論「唐代女性社會地位高」。
▲殷桃版武則天 圖自2011電視劇《武則天秘史》
電視劇《武則天秘史》的主題曲，歌詞...呃...呃...我竟然找不到詞來形容！前半部分是科普武則天的人生軌跡---
「14歲那年我進了後宮，24歲那年我削髮為尼，30歲那年我失去親生女兒，32歲那年我成為大唐皇后，61歲我失去二兒子流放了三兒子囚禁了四兒子，66歲那年我登上女皇大位，82歲那年我準備一塊無字碑。」
接著就好像住在武媚娘隔壁那樣清楚地幫她剖白內心-「偷得深宮一夜夢，任百般婢膝奴顏。博得君王幾日尊，」最後總結說「我要的不多，給我一塊無字碑。」帝王江山都是假的，我都是被逼的。作為中國歷史上唯一的女帝，武則天肯定想不到在千年後她會被拿來作為「女人的圓滿究竟是什麼」的反面教材。我要是她就會質問歌詞作者：你幾時看見我在大明宮裡不開心啊？
這樣想像武則天「高處不勝寒」的人，一會兒把呂雉這樣的鐵娘子當成雞湯文里的失婚婦女，得出結論說嫉妒心是可怕的；一會又把張學良當做軍裝歐巴，羨慕他和趙四的愛情。
幾乎所有演繹武則天的影視作品，重頭戲都在她掌握政權，也就是成為皇后之前：霸道君王李世民如何愛上她又為何嫌棄她，怎麼跟太子李治發展地下情、在寺廟相思，和王皇后蕭淑妃金枝欲孽宮斗....一般到了掐死女兒後，她就會小宇宙爆發從傻白甜變身女王大人。具體表現在化妝時眉毛開始豎起來，口紅色號從少女粉變成了後媽紅。至於她如何用政治手腕玩轉大唐，登基後重用酷吏打壓李唐宗室...come on，都是浮雲幾個鏡頭就略過，接下來的重點戲就是她跟女兒太平公主如何讓男人成為性工具，好像怎麼一來就解釋了唐朝女性為何在生活婚姻等方面都擁有較之其他朝代更迭的自主權...
▲武媚娘（潘迎紫飾）1985《一代女皇武則天》
人們那麼愛看名人的花邊新聞，究竟是不是一種自我催眠呢？----他們也是普通人啊，我跟他們其實並沒有差很多。而一旦涉及專業領域或者政治題材，就不啻於接受一場智力上的鞭刑。當然，你也可以說，武則天男寵雖多但都不是真愛，所以她晚年不一定是快樂的。畢竟史書只記載了帝王起居政治行為，沒有更新他們的今日心情。這類猜想沒法去否定，但是我們在評論女帝武則天時，能不能摒棄性別偏見，用對古代每一個帝王，每一個政治家的尺度來看待她呢？而不是「後宮婦人」的思路。
so，女帝武則天有「女權主義」的意識嗎？
在百度詞條里，對「女權主義」的解釋是：指為結束性別主義、性剝削、性歧視和性壓迫，促進性階層平等而創立和發起的社會理論與政治運動。女性主義的理論千頭萬緒，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在全人類實現男女平等...所有的女性主義理論都有一個基本的前提，那就是：女性在全世界範圍內是一個受壓迫、受歧視的等級。
「女權主義」是一個現代化的概念，其共識是「女性」是一個受壓迫的等級，所以女權主義的一個必要條件是具有「群體意識」。女權主義運動從1791年法國大革命的婦女領袖奧蘭普發表《女性與女性公民權宣言》的時候開始，到19世紀才漸漸成為一個組織性的社會運動。如果單從這點看，武則天作為一個生活在公元7世紀到8世紀的唐朝人，又不是關公戰秦瓊，張飛打岳飛...所以她不可能是女權主義者。
▲范冰冰版武媚娘 圖自電視劇《武媚娘傳奇》
接下來分析武則天做過哪些事，讓很多人認為她有「朦朧的女權主義意識」，認為這些事是她「旨在提高婦女地位」，而這些事的實質究竟是什麼？---
1.
據《新唐書》載：公元660年三月，當時身為皇后的武則天巡訪故鄉并州時，特意召開了以各級官員的母親、妻妾和地方上年長輩高的婦女為主角的盛大宴會。她不僅親自主持宴會，還給了參加的婦女豐厚的賞賜，其熱烈的場面和婦女們受到的優待都讓男子們羨慕嫉妒。
這是武則天想讓婦女翻身嗎？No。宋人王溥在《唐會要》中對此事的評論是：「其取威也多也。」翻譯過來就是：武則天其實就是想通過這些舉措樹立自己的權威，想確立自己權力的正當性。
2.
中國歷代王朝舉行封禪典禮時，傳統禮制是先由帝王首祭地只，再由公卿行亞獻禮。皇后是不能參與的。然鵝，據《資治通鑒》載，公元665年，當時身為皇后的武則天卻上表高宗："封禪舊儀，祭皇地只，太后昭配，而令公卿行事，禮有未安，至日，妾請帥內外命婦奠獻。」意思是皇后不能參與祭祀封禪，啊呸那是萬惡的舊社會！高宗覺得好有道理，表示同意。於是，在公元666年正月的泰山封禪儀式上，"...宦者執帷，皇后升壇亞獻，帷簾皆以錦繡為之；酌酒，實俎豆，登歌，皆用宮人"。
關於這個封禪儀式，據《舊唐書》載，武則天曾對唐高宗說："乾坤定位，剛柔之義已殊；經義載陳，中外之儀斯別……妾謬處椒闈，叩居蘭掖，但以職惟中饋，道屬於蒸嘗"。根據她後來的所作所為來看，這是一個精明的政客為安撫人心編的託詞。
▲ 95版《武則天》劇照
武則天在封禪儀式中以皇后身份參與，在朝野上下引起了許多質疑和不滿，如果她以「女權主義」的思維去乘勝追擊，要求更多的權利，那隻會招來更多的打壓失去原有的優勢；她作為一個精明的政客，對她的直接領導唐高宗表示：我參加封禪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因為我覺得「家庭是婦女唯一正當的天地」。"在把婦女帶入國家大典的同時，武則天不但沒有主張女性參與公共事務的權力，反而確認家庭是她們唯一正當的活動空間，武則天的說詞……反映出她並未積極尋求改變社會所賦予婦女的基本角色"。（陳弱水《初唐政治中的女性意識》）
3.
武則天參政期間頒布了很多與婦女有關的新措施，比如服喪，以往的禮制是「父在母喪，只須服喪一年，而母在父喪，則須服喪三年。」武則天曾向高宗提出過十一項建議，其中第九項就是"父在為母服齊衰三年."提出了母親死後應該與父親享有平等的祭拜儀式。她在奏表中情深意切地寫道,「竊謂子之於母，慈愛特深，非母不生，非母不育。推燥居濕，咽苦吐甘，生養勞瘁，恩斯極矣！所以禽獸之情，猶知其母，三年在懷，理宜崇報。」她成功地站在人倫這一道德至高點，以母子親情打動了高宗"依議行焉"。到武則天當政後，這項規定"始編入格"成為國家的法律。
有這些史料作為證據很多人就理所當然地認為：這都是武則天在提高女性社會地位啊！那麼她的另外一些措施又怎麼解釋呢？比如在高宗上元年間，武則天召集了一批文化名人如元萬頃、劉思茂、范履冰等撰寫《列女傳》一百卷、《孝女傳》二十卷、《古今內范》一百卷和《內范要略》十卷等作為當時婦女們的「思想品德指南」...
表面上看武則天是要通過對這些婦女的肯定， 讓世人明白婦女更多的價值，婦女也可以和男性一樣對國家社會有所貢獻值得被尊重；她更深層次的目的是想傳達一個信息：有才幹的婦女（比如她）就該和男性享有平等的政治權利，所以她參政是上合天意下順民意的事。
武媚娘能當上皇帝，最終是因為在政治鬥爭中取得了勝利，她一系列看似「女權」的行為，更多原因的是為了達到政治目的，是另一種收買民心、提高個人聲譽、增加政治籌碼的手段。並不是武則天個人的意識造就了唐代婦女自由開放的生活，社會背景和環境因素才是唐代社會婦女地位得到提高的先決條件：
①.唐代婦女的生活開放，源於特殊的文化背景，並不意味著其地位的改變。唐朝的建立者李家本是關隴士族， 發跡於鮮卑建立的北魏，與北方胡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同時，多民族文化大量湧入形成了不同於中原地區傳統的生活風俗習慣，這種生活環境使得唐代婦女較少受封建禮教的束縛。少數民族的文化習俗滲透到唐代社會各個領域中，比如女子運動是當時很常見的現象；
②.大唐帝國處於封建社會發展到最巔峰時盛的時代，唐代統治者實施較開明、開放的政策，故封建禮教的禁錮式微。而統治者採取的這些政策，原因是經歷了隋朝繁重賦役和隋末混戰後社會元氣大傷，需要寬容的政策來休養生息。唐建立後不斷出現的宮廷鬥爭，鬥爭勝利者擁有政治權力後，其正統地位會遭到質疑，加上要掩飾在奪取權力時所採取的一些手段，他們採用較寬鬆的政策，能爭取更多的支持。
③.唐代自武則天掌政後至玄宗時，婦女有較多機會幹政，形成所謂"唐代女禍"的說法，但這並不表示當時的婦女有參政的權力，而是特殊時期的非正常的現象，武則天總不能讓一個男性文職官員陪著熬夜批閱奏摺吧，不能因此推論出唐代婦女有廣泛參政的機會。
▲劉曉慶版武則天 圖自1995電視劇《武則天》
正如不能從盆友圈去了解一個人一樣，我們也不能從影視劇或者傳記小說里去下結論。決定一個社會中女性地位的因素不單是性別，還牽涉婦女的身份、角色等...唐朝的社會仍具有世族門第的性質，比如地位顯赫的范陽盧氏不屑與皇族李氏通婚。武媚娘、太平公主、楊玉環等，她們的生活能夠如此自由開放很大程度上是因為所處的社會階層是貴族，她們是不能代表唐代婦女整體的生活風貌與社會地位的。武則天以後的女性干政者如韋後、安樂公主以及清代的慈禧太后等，在特定的歷史背景和下她們跟武則天有相似的舉動，從某個角度來說同樣提高了當時社會的女性地位，可是她們的動機仍是為自己在政治鬥爭中增添籌碼。
武則天的「女權主義」只是後人和影視劇里的的一廂情願，如果說她真的有「女權意識」，她爭取的也只是她個人的女權，而不是天下婦女的「女權」。
參考資料：
《資治通鑒》北宋.司馬光主編 《舊唐書》 後晉.劉煦
《新唐書》北宋.宋祁、歐陽修、范鎮、呂夏卿等
《唐代婦女》作者高世瑜 《唐代婦女地位研究》作者段塔麗
《唐代婦女及其地位》作者張金桐 ,左占平 -中圖分類號 :G122 文獻標誌碼 :A 文章編號 :1002 - 0292(2006)04 - 0121 - 03
《武則天有沒有女權主義意識？》作者瀟湘居士《別替悟空找媽》作者倪一寧
搜索微信號：historytalking 關注
想看輕鬆有趣的歷史？
想了解正史中的八卦事？
想知道歷史中的各種稀奇古怪？
TAG:時拾史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