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第一瘋子有多瘋
晚年的章太炎退出政壇,全心埋首於國學研究與講授當中。但章太炎本色不改,在生活中的言行既可愛又好笑,對國事時局的評論可歌可贊,趣事多多。
結束幽囚生活後,章太炎離開北京,移居上海。有一次,章太炎從同福里寓所坐麵包車到三馬路舊書店去買書。從書店出來回家時,他叫住一輛麵包車,坐上車後,示意車夫向西面走。
車夫按照他的話,向西走了很長一段路後,心存疑惑,問道:「先生,你究竟要到哪裡去?」
章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上海人都知道我是章瘋子,你只要拉到章瘋子的家裡就是了!」
這話說得車夫一頭霧水,出於無奈,車夫只好仍舊把他拉回舊書店,讓他另想辦法。章的家人焦急萬分,派二十餘人在市裡四處尋找,終於在舊書店門口發現了他。
還有兩則趣聞與章太炎的題字有關。章太炎寫得一手千金難買的好字,世人無不想得其片紙數字。然而章太炎脾氣古怪,並不輕易賞字於人,於是他的墨跡便愈發顯得珍貴。當時上海有一位畫家名叫錢化佛,很善於投章老爺子所好,哄他開心,也因此從章那裡討得不少真跡。章太炎最喜歡吃的東西,是帶有臭氣的滷製品,尤其是臭豆腐,臭到全屋人掩鼻躲避,而唯獨章老爺子吃得津津有味。一次,錢化佛帶來一包紫黑色的臭雞蛋,章太炎見後欣然大樂。當時桌上有支筆,他深知錢的來意,就問:「你要寫什麼,只管講。」錢化佛立即拿出預備好的好幾張斗方白紙,每張要寫「五族共和」四個字,而且落款要用「章太炎」三字。章太炎倒也爽快,不出一聲,一揮而就。隔了兩天,錢化佛又帶來一罐臭得出奇的莧菜梗。章老爺子竟然樂不可支,對錢說:「有紙只管拿出來寫。」錢仍要求寫「五族共和」四字,這一回章太炎竟一口氣寫了四十多張。後來錢又帶來過不少臭花生、臭冬瓜等東西,章老爺子自然回回慷慨賜字,前前後後共計一百餘張,而章太炎卻從來不問這些字有何用處。原來,上海一家香番菜館新到一種叫「五色旗」的酒。此酒倒出來時十分渾濁,沉澱幾分鐘後,就變成紅黃藍白黑五色,這在當時十分轟動。錢化佛靈機一動,想出做一種「五族共和」的封條,漢文請章老爺子寫,裱好之後,就掛在番菜館中,以每條十塊大洋售出,竟然賣到脫銷。錢化佛也因此大賺了一筆。
像錢化佛這樣好運氣的人畢竟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人是千金難換章老爺子一字,更有甚者,還會被章太炎好生戲弄一番。曾有一個姓王的暴發戶,附庸風雅,求章太炎為其題字,章太炎自然置之不理。但這暴發戶仍不死心,願出高價託人代為說情。章太炎實在是不耐煩了,又鄙夷其為人,於是大筆一揮,寫下一聯:
一二三四五六七,
孝悌忠信禮義廉。
暴發戶拿到章老爺子的親筆聯語,甚是得意,馬上命人將對聯懸於高堂,逢人便講:「這可是國學大師章太炎為我題的字!」一天,有一位明眼人含笑對暴發戶說:「寫倒是寫得很好,可惜上聯忘八,下聯無恥,似乎有點取笑傷人之意。大概意思就是說『王八,無恥也!』」暴發戶聽後,氣得七竅生煙,羞愧不已。
1934年秋,章太炎遷居蘇州,開辦國學講習會,招徒授業,培養了一大批國學人才。他常說:「大國手門下,只能出二國手;而二國手門下,卻能出大國手。」弟子們聽後,大都不甚理解。章解釋道:「大國手的門生,往往恪遵師意,不敢獨立思考,學術怎會發展?二國手的門生,在老師的基礎上,不斷前進,故往往青出於藍,後來者居上。所以一代大師顧炎武的門下,高者也不過潘耒之輩;而江永的門下,竟能出現一代大師戴震。」由此可見,章太炎並不主張弟子們固守自己的學術路徑,而是鼓勵他們自由發展,不斷創新,勇於突破前人,自成一家。
國學大師章太炎堪稱一代名士,他學問淵博、性情怪異,常有非常之舉,因而一生留下了數不清的趣聞逸事。
章太炎名滿天下,常有慕名者前來聽其講學。但大多抱以失望。原因是章太炎口齒不清,講話漫無層次。「9.18事變」後,章太炎應邀赴北平國學研究所演講。由於他滿口杭州土話,聽眾難以領會,最後只好由學生錢玄同、馬裕藻擔任述譯。
章太炎一生治學,較少欣賞自然之美。有人邀他游山,他說不知道山為何物。但是有時候他又表現得很有情調。1912年,章太炎準備續弦。朋友問他對於未來夫人有何條件。章太炎回答:「什麼嚴格的條件都沒有,只要能讀讀《紅樓夢》就夠了。」
章太炎平時讓僕人做事總喜歡寫條子。有一次,他寫了一張條子讓僕人買肉作羹。但是僕人跑遍了蘇州城各個肉鋪,最後空手而歸。章太炎問為何空手而歸,僕人說:「你寫的字他們看了都說沒有。」原來,章太炎字跡潦草,將「肉」字寫成了「月」字。章太炎晚年為人開藥方,使用的是金文,藥店不認得。章太炎憤然說:「不識字,開什麼藥店。」
章太炎嗜好紙煙。有一次,他實在窮得不名一文,只好給一個名叫汪允宗的朋友寫了一張紙條:「今已不名一錢,乞借銀元兩枚,以購香煙。」同室的蔣維喬看到後不解,問:「既已向人借錢,為何不多借幾元?」章太炎回答:「與此君不過兩元交情,多則恐怕不會答應。」
章太炎與王國維同為浙江人,一海寧,一餘杭,且相距不遠,但二人平日素不交往,且相互間從不公開提及對方。章太炎數次拒絕出任清華導師,原因是不肯居王國維、梁啟超之後。章太炎對梁啟超始終不滿,晚年與人論文說:「文求其人,則代不數人;人不數多,大非易事,但求傳入史則可矣。若梁啟超輩,有一字能入史耶?」章太炎與吳稚暉、張繼原為摯友,後發生衝突,章作北山移文之告絕交。吳稚暉、張繼原知道章太炎傲慢,親往其家講和。章太炎擲刺拒見。
章太炎精通古今經學,自稱全國第一。一次,某學者與他談起胡適,章太炎以「不配談」答之。民國初年,袁世凱設宴款待京城名流,章太炎也在邀請之列。章太炎得到袁世凱請柬後,在上端大書四字:「恕不奉陪」,隨即投入郵箱。辛亥革命後章太炎常手持一扇,扇面寫「悔不擊碎豎子腦袋」八字。
由於長期埋頭學問,章太炎對人間事幾乎到了一種「忘我」的程度。他非但不善營生,甚至連自己也料理不了。章太炎記性很壞,經常不識路。在日本辦《民報》期間,常鬧出不識歸途,誤入別人家門的笑話。當時他住在報社,距離孫中山寓所很近。但是每次去孫中山那必須要有人同行,否則他肯定迷路。這種情況到了晚年更加嚴重。
一次,他坐車回家。車夫問他去哪裡。他說:「我的家裡」。車夫問他家在哪裡,他回答:「馬路上弄堂里,弄口有家紙煙店」。結果,車夫拉著他滿大街轉。還有一次,他從上海同福里寓所坐黃包車到三馬路舊書店買書。從書店出來後,坐上一輛黃包車,示意車夫向西面走。車夫照他的話,向西走了好長一段路,見章太炎不動,心存疑慮,問他:「先生,你究竟要到哪裡去?」章太炎說:「我自己也不知道,上海人都知道我是章瘋子,你只要拉到章瘋子家就是了。」
學術也是性情中人的事,學者往往也是至情至性之人。其性情之怪、之癖,是不能以常人視之的。「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風流。」章太炎的這些趣聞逸事從一個側面也正好印證了他的學養與魅力。
在傳道授業解惑之餘,章太炎還不失幽默地與弟子們調侃。章門弟子在學問上各有所長,各具特色。章太炎一次偶然興起,模仿太平天國的封號,戲封其弟子為「王」。他封黃侃為「天王」,汪東為「東王」,朱逖先為「西王」,吳承仕為「北王」,錢玄同為「翼王」。封門下弟子為「王」,雖屬戲言,從中亦可見章對弟子的喜愛之情。
雖然已從政壇隱退,但章太炎依然關注政局民生,一有機會便大力抨擊時弊。1925年3月,革命先行者孫中山病逝,靈柩運到南京。在中山陵舉行奉安大典時,章太炎專程來到南京弔唁。想起沿途所見所聞,他深感許多革命黨人已腐化變質,心中很是氣憤。章太炎是革命元勛,達官貴人們自然要設宴為他接風洗塵。席間,有人附庸風雅,請他題字留念。他有感而發,揮筆寫下對聯一副:
諸君鼠竊狗跳,斯君痛哭;
此地龍盤虎踞,古之虛言。
眾人見了,面面相覷,但礙於章的元老身份,又不能發作,只好任憑章太炎數落了。
1935年,國民政府代表何應欽同日本梅津美治郎簽訂喪權辱國的《何梅協定》,章太炎對此十分憤慨,當即作詩寄予友人,加以諷刺:
淮上無堅守,江心尚苟安。
憐君未窮巧,更試出藍看。
此詩妙就妙在借古事言今事。國民政府在淮河一帶不設防堅守,竟把中原輕易丟掉,而仍無動於衷。這就好比南宋小朝廷無恥的大臣,大敵當前,卻還在江心寺觥籌交錯,自在逍遙。可惜南宋的汪伯彥、黃潛善賣國伎倆不高明,更試看今朝南京諸位官老爺,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也。
1936年6月14日上午7時45分,章太炎因鼻咽癌、膽囊炎、氣喘病及瘧疾諸症並發,醫治無效,溘然長逝。臨終前,這位「有學問的革命家」仍舊不忘國難時艱,留下兩句遺囑:
設有異族入主中夏,世世子孫毋食其官祿。
其拳拳愛國之心足令我們後人好好學習體會一番啊!
身後眾人評
斯人已去,然而身後之事卻並不寂寞。許多社會名流紛紛撰文紀念這位革命元勛、學術大師。
辛亥革命的元老馮自由為章太炎書寫輓聯一副,對其革命功勛大加褒揚:
大軍已潰八公山,憐當局責重憂深,雪恥不忘王丞相;
與子昔倡亡國會,嘆此日人凋邦萃,傷心重作漢遺民。
而昔日北洋軍閥的大將陳宦也親作輓聯,寄往蘇州,聯曰:
囊括大典,整齊百家,否歲值龍蛇,千載修明君比鄭;
人號三君,國推一老,抗顏承議論,世間北海亦知劉。
上聯稱讚章之學問堪與東漢末年的大儒鄭玄相媲美,下聯則認為章之錚錚鐵骨絲毫不讓三國時直言犯曹的北海太守孔融(談到陳宦,還有一段趣聞不得不在此處加以交代:民國元年,章太炎進京後,遇見時任北洋大將的陳宦。章太炎便直率地對陳說:「哎呀,你陳宦真是當世之奇才啊!」冷不丁聽到章太炎這句話,陳宦自然喜出望外,剛要答話回謝,章太炎又說:「此後民國必亡於你手!」這下子陳宦臉色忽而變得鐵青,他強壓怒火,作揖告辭。實際上他當時已是懷恨在心,後來在軟禁章太炎的陰謀策劃中,為了出一口惡氣,他真是竭盡全力啊!不承想,等章太炎去世後,或許是良心發現,陳宦不僅大力表彰章太炎的學說,還哀嘆道:「唉,章大師一走,天下就沒有真正了解我的人了!」)。
章門眾弟子中,屬錢玄同的一副輓聯寫得最為精彩:
纘蒼水寧人太沖薑齋之遺緒而革命,蠻夷戎狄矢志攘除,遭名捕七回,拘幽三載,卒能驅逐客帝,光復中華,國人云亡,是誠宜勒石紀勛,鑄銅立像;
萃庄生荀卿子長叔重之道術於一身,文史儒玄,殫心研究,凡著書廿種,講學卅年,期欲擁護民彝,發揚族性,昊天不弔,痛從此微言遽絕,大義莫聞。
上聯紀記革命功績,下聯述其學術成就,客觀持允,倒也符合章太炎「有學問的革命家」之稱號。只是或許出於師生之別,錢聯未能道出章狂士性情的一面。行文至此,想起了清人趙翼的《鸚鵡洲吊禰正平》,移用於形容章太炎,頗為貼切:
清狂早占晉人先,亂世矜才豈善全。
一刺不曾輕出袖,三撾何事戲當筵?
禍因傲物同文舉,跡亦依人愧仲宣。
洲草千年鸚鵡綠,長憐賦筆自翩翩。
清狂有魏晉風度,亂世仍恃才耿直,因言招禍,亦由此流芳百世。品味此詩,不禁心生三嘆:一驚嘆章之風骨竟與禰衡如出一轍;二讚歎章之言行足令袁世凱畏懼三分;三喟嘆章之精神在當下社會已不複流行。掩卷沉思……嗚呼!遙遙斯世,「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可以為太炎先生詠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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