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里柯:重現美杜莎之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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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1年9月26日出生於魯昂
1796年 來到巴黎
1810年 進入卡爾·韋爾內(Carle Vernet)工作室
1811年 考入巴黎美院
1816-1817年 遊歷義大利
1820-1821年 旅居英國
1824年1月26日 逝世
亞歷山大·科雷爾(Alexandre Corréard),《垂死的席里柯》(Géricault mourant)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 Philipp Bernard
泰奧多爾·席里柯(Théodore Géricault)1791年出生於魯昂的一個富裕家庭,父親喬治(Georges)是一名行政官員,也是經營煙草製造廠的大地主。母親是諾曼底議會檢察官之女。1796年他跟隨父母來到巴黎,並於19世紀初進入卡爾·韋爾內(Carle Vernet)的工作室學習,進而結識了其子賀拉斯·韋爾內(Horace Vernet)。卡爾·韋爾內善於描繪馬、狩獵場景及軍事題材,影響了席里柯早期的藝術傾向。後來,席里柯進入新古典主義畫家皮埃爾·納西斯·蓋蘭(Pierre-Narcisse Guérin)的畫室學習,見識了以大衛為代表的新古典主義畫風。
席里柯為賀拉斯·韋爾內的女兒所作肖像:
《路易斯·韋爾內》(Louise Vernet)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Michel Urtad
馬與軍事題材
席里柯祖上生活在芒什省的聖西迪拜勒(Saint-Cyr-du-Bailleul)。他經常回這裡,特別是表親所在的聖若爾熱德魯埃萊(Saint-Georges-de-Rouelley),在附近他發現了一個馬術場,從中獲得許多靈感。為了畫好馬,他從魯本斯、卡爾·韋爾內甚至是格羅(Antoine-Jean Gros)的作品中獲得經驗,並結合個人的視覺感受加以調和和創新。
「
他從哪來的?我從沒見過這筆法!
D』où cela sort-il ? Je ne reconnais pas cette touche!
」
——雅克·路易·大衛
《馬背上的皇家軍官》(Officier de chasseurs à cheval de la garde impériale chargeant),展於1812年沙龍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 Hervé Lewandowski
這幅畫描繪了一個激動人心的戰鬥場面,畫面中央,一匹強壯的灰色斑點馬揚起前蹄直立起來,它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恐懼,鼻孔大張,相對地,馬鞍上的騎手顯得沉著冷靜。畫中的模特是席里柯的一位朋友——騎士中尉亞歷山大·迪厄多內(Alexandre Dieudonné)。
畫面構圖十分緊湊,馬的形態勾勒出向右上側延伸的對角線,並佔據了大部分畫面;天空也被其分成兩半——一半黃昏,一半火焰。地平線被放置得很低——為了塑造騎手的英雄主義姿態。在這裡,席里柯並沒有表現具體某一場戰爭,而是用軍人形象來作為戰爭的標誌,綜合了流傳已久的騎馬肖像畫和歷史主題畫。
1812年,20歲的席里柯第一次參加沙龍,他以這幅畫展示了自己的獨創性和嫻熟的技巧,贏得了一塊金牌。大衛也注意到這張新穎的畫作,稱自己沒見過這筆觸——黑暗的背景上躍動著響亮、豐富的顏色。
《受傷的重騎兵離開戰火》(Cuirassier blessé quittant le feu)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 Gérard Blot
兩年後他又創作了《受傷的重騎兵離開戰火》。畫面中一名軍官牽著馬走下斜坡,他似乎心有餘悸地回頭看向身後的屠殺場,一副戰敗、混亂之相。席里柯再次打破了題材之間的界限,創作出既非肖像畫又非歷史畫的作品,他將一個不知名的士兵塑造為英雄主義的化身,凝聚著數千名戰敗士兵的縮影。而整幅畫的意義也遠遠超過簡單的敘事——1814年3月30日的「巴黎之戰」,反對拿破崙帝國的歐洲聯軍(Alliés)佔領巴黎——而成為帝國衰落的象徵意象。帝國如同走在這濕滑的下坡路,岌岌可危。
批評家儒勒·米什萊(Jules Michelet)卻在上一幅畫里讀出了與《受傷的重騎兵離開戰火》相似的氣質,他認為那騎士是如此冷靜、成熟,他的眼神落向我們看不見的遠處,全然不見打仗時的激動和憤怒,如此平和,彷彿已經死過幾次一樣。而馬則見證了人類的戰爭和歷史,它們瘋狂的眼睛代表著人類理性的喪失。作為模特的迪厄多內在1812年沙龍展後的幾個月內受傷、死亡。這兩幅作品體現了當時飽受軍事獨裁之苦的人民對革命的失望。
驚世之作
「
我們的整個社會都處在美杜莎之筏上。
C"est notre société tout entière qu"il embarque sur ce radeau de La Méduse.
」
——儒勒·米什萊
1816年席里柯前往義大利遊學,從佛洛倫薩到羅馬,他被文藝復興大師的藝術深深打動,特別是米開朗基羅、拉斐爾以及後來的提香。他在這一時期的繪畫頗具古典主義特色。1817年,他返回巴黎,卻偶然間讀到了海難兩名倖存者的故事。
《美杜莎之筏》(Le radeau de la Méduse),1819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Michel Urtado
故事是這樣的:1815年路易十八重返王位,標誌著波旁王朝的第二次復辟。英國根據《巴黎條約》將塞內加爾(Sénégal)歸還法國。1816年6月17日,美杜莎號從艾克斯島(?le d』Aix)起航前往塞內加爾,就是為了確認這一歸還。它帶領由三艘船組成的艦隊:盧瓦爾(Loire)戰鬥艦,阿格斯(Argus)雙桅船和埃科(écho)護衛艦。美杜莎號上約有400名乘客,其中包括塞內加爾總督朱利安·施馬爾茨(Julien Schmaltz)上校及其妻女。
船長鬍格·杜洛伊·德·胡馬雷斯(Hugues Duroy de Chaumareys)曾在法國大革命時逃往英國,波旁復辟後他恢復官銜,取代拿破崙派的弗朗索瓦·龐埃(Fran?ois Ponée)成為美杜莎號船長——儘管他已經25年沒有航行了。為了超越其他三艘船,他嚴重偏離航線,造成美杜莎號在離茅利塔尼亞海岸160公里的阿爾金沙洲擱淺。
233名乘客分別登上6隻小救生艇,其中包括船長本人和施馬爾茨一家。17名水手留在美杜莎號上,149名船員和士兵——包括一名婦女——擠在臨時用纜繩和圓木搭建的筏子上。起初筏子被綁在救生艇上,但由於超重,船長決定解開繩索。
被拋棄的149人在7月17日,海難發生的十三天後才獲救。他們被阿格斯(L』Argus)號發現時只剩下15名倖存者,隨後又有五名死亡。然而當人們在四十二天後找到美杜莎號時,17個船員中只剩下三個。這次海難總共造成了150多人死亡。
飢餓、脫水和恐懼使這些絕望的人變得瘋狂,他們或跳海自殺,或屠殺虛弱的人,吃他們死掉的同伴。被故事震驚的席里柯決定為此創作一幅畫。為了真實地呈現死屍的效果,席里柯親自去醫院的停屍房觀察死人的皮膚色澤及瀕死的表情,甚至在一位醫生朋友的幫助下,將斷手斷腳帶回工作室研究。他與倖存者們在木匠拉維萊特(Lavillette)的幫助下重新搭建了木筏,作為創作的模型;又到海邊觀察海洋和天空。
《美杜莎之筏》位於入口右側,左側是吉羅代的《大洪水》,周圍是尼古拉斯·普桑、克勞德·洛蘭和雅克·路易·大衛的作品
尼古拉斯·塞巴斯蒂安·馬約(Nicolas-Sébastien Maillot)
《1831年盧浮宮沙龍景象》(Vue du Salon Carré du Louvre en 1831)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Franck Raux
儘管做了很多功課,席里柯仍構思許久,對選擇表現哪個時刻猶豫不決,過程漫長而充滿煎熬,他想表現戲劇性衝突最緊張激烈的那一瞬間——最終他選擇了遇難者們看到遠處的阿格斯號拚命發出求救信號的時刻。然而對方並沒有發現他們,一位倖存者如是說:「我們從興奮到失望,再到深深的折磨。」兩小時後,阿格斯號奇蹟折返,人們獲救。
畫面中木筏正在下沉,海浪洶湧,構圖呈金字塔結構:前排屍體堆積,隨海浪涌動掉入水中;一位老人把他兒子的遺體放在腿上,對發現搜救船的消息無動於衷;左邊的無腿屍體暗示木筏上發生的食人行為。後排搭起的人梯頂點,一個黑人男孩正在空中晃動襯衫。遠處的那艘幾乎看不見的灰色船影代表他們獲救的全部希望。
作品體現了對波旁復辟和奴隸制的譴責。席里柯筆下英雄一樣的黑人,或者說混血,似乎代表了他對兩個種族融合的期許,象徵法國的未來。而實際上,木筏上存在的唯一一個黑人婦女早已被扔進水裡。
雖然這些人經歷了飢餓和疾病,在席里柯筆下,他們的肌肉組織還是如新古典主義傳統中的英雄那樣健康。而構圖打破了新古典主義穩定、寧靜的原則,主題的選擇和戲劇性的表現則體現了浪漫主義特色,同時兼具自然主義的光影效果。
為了不觸怒君主,這幅畫於1819年以《海難的場景》(Scène d"un naufrage)為名在沙龍展出,引起了巨大討論,《巴黎日報》寫道:「它觸目驚心,吸引了所有人的眼球」。《美杜莎之筏》也提出了一個藝術悖論,即如何把一個令人厭惡的主題轉化為充滿力量的畫作,協調藝術與現實。
最後的時刻
《美杜莎之筏》在沙龍上收穫的毀譽參半。1820年,席里柯疲於應對法國批評家的指責,帶著作品離開巴黎前往英格蘭。《美杜莎之筏》在英國展出,受到了英國媒體的讚揚,也迎來了超過4萬名參觀者。席里柯在英國觀看賽馬活動受到啟發,馬,這個「人類最偉大的征服」,曾是他早期作品的核心主題,又重新成為他晚年創作的靈感源泉。
《埃普索姆的德比(賽馬)》(Le Derby d"Epsom),1821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Philippe Fuzeau
經過數月艱苦努力完成的《美杜莎之筏》遭到了評論家們的口誅筆伐,席里柯遭受到巨大的精神危機,患上抑鬱症。他的朋友艾蒂安·讓·喬治特( étienne-Jean Georget)是名精神病學家,向他提議畫10幅精神病患者肖像,其中包括偏執狂和創傷後遺症患者。
《遊戲偏執狂》(La Folle monomane du jeu)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Philippe Fuzeau
席里柯應該是被喬治特醫生治好,並為醫生創作了這些畫。畫的題目揭示了當時對不同形態的「瘋狂」進行的分類,如「狂躁症」(Manie)或「偏執」(Monomanie)——解釋了病人對特定物品的迷戀。19世紀下半葉,產生了其他名稱,如「迫害妄想」等。這些「瘋子」的圖像並不是第一次出現在藝術史上——之前有戈雅的作品,但是這個主題確實在浪漫主義這得到發展。總之,這些繪畫的特殊性在於,這是繪畫上第一次對精神病人進行的幾乎是科學性的描繪,彷彿藝術家正在對他們進行臨床分析。
這是一幅正面半身坐像,女病人處在黑暗的背景中,畫面中沒有任何分散觀者注意力或不服務於構圖的多餘裝飾或細節。觀者的視線直接被引導至病人的臉上和她空洞的眼神上。肖像帶有顯著的現實主義傾向,源於畫家客觀的觀察。
歷史學家們做出很多推測,一是喬治特醫生出於治療的目的讓席里柯畫了這些肖像(治癒他的抑鬱症)。二是醫生委託這個被他治癒的畫家創作這些作品,證明了他理論的有效性,用於說教或者教學。無論出於什麼目的,它們都是這一時期精神病學史上獨特的資料。
當時對精神病的診斷基於觀相術(Physiognomonie)和骨相學(Phrénologie),前者認為精神狀態與身體特徵有對應關係,源自18世紀拉瓦特爾(Lavater)的理論。後者則認為精神疾病的根源是大腦。而今天,這些理論都被超越。總之,席里柯的這一系列作品揭示了那個時代對精神病研究的興趣和對治療的關注。
1821年12月,這位畫家在英格蘭生病後返回巴黎,他一直沒有擺脫這種狀況——他從馬背上摔下好幾次,於1823年8月摔傷背部,卧床癱瘓,被醫生診斷出脊柱炎。1824年1月26日逝世。
阿里·謝弗(Ary Scheffer),《席里柯之死》(La Mort de Géricault)
Photo (C) RMN-Grand Palais (musée du Louvre) / Michel Urtad
在席里柯短暫的一生中,有《美杜莎之筏》足矣!這幅高491cm、寬716cm的大型油畫奠定了畫家在整個歐洲的名望。德拉克羅瓦在其影響下開始嘗試大型繪畫,創作了《但丁之舟》、《自由引導人民》等;英國畫家透納也從中汲取靈感,創作了《海難》、《奴隸船》等。
張琳涓文/編
Méduse,神話中的蛇髮女妖美杜莎,法語又譯作水母,顧不採用國內《梅杜薩之筏》的譯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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