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畫的雅與腐,只有一紙之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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雜說「風花雪月琴棋書畫詩酒茶」 之
畫
依題目的順序,應該說畫了。
當然,是作為我們的國粹的「國畫」。
我長時間對中國畫存有偏見,且不以為偏。以為中國水墨的表現力無法與洋畫倫比。中國水墨畫山畫水,畫花鳥蟲魚,羊啊驢啊還有蝦,多在小情趣,即使把玩品賞,好聽一點,還可以稱之為飄逸。雅倒是有一些的,但終歸失之於輕。表現人性與社會,社會與人性的深度,是要禮讓給洋畫的。還以為,中國畫難以超越古人,難以有質的躍進。與我們文化土壤的貧瘠,藝術空氣的稀薄有關。也與我們的文化心理結構塑造的人情人性人格精神有關。
面對不公不正,我們有抗爭,但更多地是逃避,還要給一個雅的標籤:隱逸。
面對暴政的屠戮,我們有賁張,但更多的是妥協,是下跪,最終不免被屠戮,被虐殺——苟活是一种放棄自我的生命狀態,有命而無「我」。但還是要給一個雅說:識時務者為俊傑。即使自知這樣的苟活很無趣,也要找一個趣:煮酒品茗,寫雅的詩文;在畫家,就加一個畫蝦畫白菜,提一壺酒,或一壺茶,齊活兒了。坐在亭子里,喝著吃著說著,說什麼「行到水窮處」,說什麼「坐看雲起時」……
同樣畫吃飯,達芬奇畫基督《最後的晚餐》,我們畫《韓熙載夜宴圖》。
同樣畫女人,達芬奇畫《蒙娜麗莎》,米勒畫《拾穗者》,唐寅畫《秋風紈扇圖》,且有題詩:「秋來紈扇合收藏,何事佳人重感傷,請把世情詳細看,大都誰不逐炎涼。」等中國畫家畫真正的勞動人民的時候,已很晚了。《流民圖》在上世紀四十年代,距今不過七十多年而已。至於那些牧童啊,牛羊啊,在畫里,僅只是為我們的「情趣」而存在。
同樣畫花卉,畫山水,梵高有《向日葵》,有《星空》,我們有到處可見的牡丹,有《富春山居圖》。
好像生命的焦慮,精神的迷亂只有洋人才會有,我們有的是富貴,是河山壯麗。
中國畫不是長於寫意么?在這裡,反過來了:洋畫寫意,中國畫倒寫實了。
是寫實么?
中國畫在寫意與寫實里的錯亂,至今也看不到實質性的躍進。有躍進,也在中國畫與洋畫大面積遭遇之後,不到百年。
偏見,由此而來。
應該是2005年或2006年,因為一部與中國畫有關的電影寫作,我有幸與幾位有關的名人一起,在杭州的一個博物館,看到了著名的《富春山居圖》被燒斷之後的那一小截《剩山圖》。還得到了一卷高仿的完整的《富春山居圖》。又看,仔細看——實話實說,沒覺得如傳聞的那麼神奇,那麼地了不得。
但寫作應該是嚴肅的。自知存有偏見,需要糾偏,唯一的途徑是閱讀。就找了幾本大陸的,台灣的,洋人寫的中國繪畫史,有文有圖,讀文閱圖。結果是,也須實話實說:偏見扳正了許多。中國畫里也有表現力極強的好畫,比如,看徐渭的一幅小品,把一顆石榴竟畫得虎虎生氣,很為嘆服。又看了幾幅,同樣嘆服。再看對這位畫家的介紹,曾「一度發狂」,殺過人,也「三次自殺」,「精神幾近失常,幾近癲狂」。
但籠統的整體印象是:中國畫里有好畫,太少見。
也該有其原因吧。
莫非精神有問題的畫手,才有可能成為畫出好畫的畫手?
莫非中國畫上千年來多在雅與趣的世界裡,是因為都生活在太平盛世,畫手們的精神太過健康,少「無中生有」之想像,少驚世駭俗之膽氣,少有對病社會病人性的體驗感悟?
如果謎底真的在此,我可以斗膽判斷,現在的中國畫,要突圍,要破局,幾無可能。因為,畫手們都生活在太平盛世,精神都太過健康,難道為了成為畫界高手,硬要讓自己罹患精神病不成?即使願意,精神病也不是想患就能患的。
所以,中國畫能否有質的突圍突破,是可以想見的。
繪畫藝術的突圍突破,比之於全社會的幸福,實在是可有可無的。
雅與趣的繪畫是盛世的需要,和諧於盛世。
盛世裡邊沒幾個人民願意欣賞搡眼糟心的藝術。所以,爽心悅目的雅趣之畫也好換錢。畫家朋友們還是稍安勿躁,不胡亂折騰自己,就在雅趣里,舒服社會也舒服自己,也許,一不小心還會成就一個「德藝雙馨」。
不涉其它,只談風月,保險。
因言獲罪,甚至丟掉性命,古今中外都有。
幾千年前,我們有過「道路以目」。
幾十年前,我們有過「只談風月」。魯迅的那一本《准風月談》,就是他那個時候的文字結集。
吟風弄月,擁雪觀梅,撫琴弈棋,飲酒品茗,戲詩作畫,等等,集雅趣、情調、品格於一體,成就文化傳統,悠遠而耐久,至今,儼然——簡直就是我們文化自信的一部分了。
以當下的情勢,應該會有更多的集成,蔚為新的大觀。
文化文化,人化以文,文也可以化人。風月文化與文化風月,也許還要是我們進入現代化,成為先進人類的一個途徑。
——雜說「風花雪月琴棋書畫」題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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