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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高:別老談論我的畫,要學會和我一樣反擊這操蛋的世界

櫻花開放。

童年的河流是一種命運的昭示,

蒸騰的熱浪是我遠離家鄉的那些年歲里,

在我記憶中激烈而無聲地翻滾,

在河流的一側是農莊,

河流的另一側是田園,

無數條錯綜複雜的鄉村小徑都指引我回家的路,

或者指向更廣闊的原野山林,

碧綠的曠野時常讓我心緒難復,

我總是在太陽即將升起的時刻,

順著河流行走,

大多數時候,河水與歲月一樣無聲,

但我喜歡等待那種潺潺的流動聲響起,

蟬鳴的午後有大片的陰涼之地,

陰涼之地是我漫無目的行走的一個目的地,

沿著河流盡頭的方向望去,

蒸騰的霧氣漸消,村落凋零,荒野瀰漫。

夕陽西下。河流也沒有盡頭。

布拉班特的夏日,

櫻花以奇異的方式在激烈地盛開。

我是梵高,文森特家族三世的長子,

我的命運像那條河,

不,或者可以說更像一朵掉落到河流里的櫻花,

在布拉班特的土地上生長,

但不知道會隨著河水將要飄向何方。

一八五三年的春季,

布拉班特冰凍的土地剛剛解融,

南去歸來的候鳥是荷蘭上空每年春季最常見的景象,

我在那個冬季與春季交接的時候出生,

人類繁衍的種子在布拉班特新教牧師的家中終於發了芽。

一八五三年的荷蘭,天下太平,萬物生長,

人和牲口一樣在各個角落裡大量繁衍,

但是新教牧師家中的第一顆種子過早夭折,

那本是我的兄長,

因而我的出生帶著文森特家族的全部期待和忐忑,

不知道這種強加的盛情是好還是壞,

但我平凡到近乎醜陋的面容,

攜帶著猙獰的皺紋讓文森特家族哀嘆又驚呼,

此子或可能非同一般。

我想我有生之年都沒有實現家族的這種未竟之志,

我的家族大多能人輩出,

身為布拉班特新教牧師的父親希望我能子承父業,

牧師是有頭有臉有身份的象徵,

但我第一份工作是在古皮爾公司售賣字畫,

這是我叔叔的安排。

我叔叔是歐洲著名的畫商,

全世界都有他經營的畫廊,

我所供職的藝術機構就是他古皮爾公司的一個分支,

坦白來講,

這並不是一個多麼複雜的職業,

講幾句俏皮又時髦的話語,

就能讓那些有錢的富人愉快地掏腰包,

無論再差的畫我都能賣出去。

我的薪水從每個月三個法郎到五個法郎到七個法郎不斷上調,

是分店經理對我的嘉獎與鼓勵。

二十二歲那年,文森特舉家搬遷,

我隨父母雙親來到英國倫敦,

我的工作還是在藝術機構里從事字畫銷售,

我對這一年的印象特別深刻,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愛戀的時刻在這一年發生。

泰奧,我這一生的愛戀太少,

你總跟我說未來還長。

未來是挺長的,

未來的生活壓彎了你我的背脊,

每當我回想起二十來歲那年的愛戀,

我最初的愛人,

有時候我甚至想不起她的容貌,

但是她喚醒了我心底那股濃烈的渴望,

渴望得到人們的關愛,

渴望釋放一種徹底的自我表達。

泰奧,那時的你我,

並不知道這種表達到底是什麼。

後來有人告訴我,

我這種一廂情願的愛戀,

只不過是人們茶餘飯後的笑料談資。

或許吧,

我這一生都是一個笑話般的存在,

但我永遠記得那些友情共享的時光,

陽光燦爛,櫻花綻放,青春尚在,

對未來美好的想像彷彿泰晤士河流中翻滾的浪花。

我的愛人最終嫁給了別人,

那是我生命中初次感受到的切膚之痛,

二十二歲那年的冬季,

倫敦沒有下雪,

但冷冽的寒風和不時飄落的雨滴貫穿我的思緒,

我跟在愛人的身後,

厄拉休,我喊著她的名字,

我們是否能重新開始。

厄拉休,我能否替你加上我的外衣。

厄拉休,我冷。

你一次次對我毫不留情地咆哮我認為那是你在給我希望,

我沒有退卻的步伐讓你對我越來越厭惡,

這是我後來才知道的,

直到你的母親將我驅趕出你的家門,

直到在梧桐公園裡,

我親眼看到你在跟別人熱吻,

刺骨的冷氣終於席捲了我的全身,

自那之後我就對倫敦失去了生活的興趣,

那裡糟糕的天氣時常讓我火冒三丈,

那裡人們物質而庸俗的品味也消磨了我工作的熱情。

太太,你為什麼要以昂貴的價格買回一堆藝術的糟粕。

有一天我的老闆聽到我對一個老主顧這麼講,

我字畫銷售的職業生涯就此宣告結束。

我如浮萍的一生嘗試過各種各樣的工作,

在貧窮的山區里當過任職教師,

也在豪華的圖書館裡面當過管理員,

但我父親說,當個牧師吧,全家都會以你為榮。

對職業的選擇我早已興味索然,

當個牧師,何樂而不為呢,

既能把聖經裡面的美好福音傳頌給眾人,

還能獲得每月五十個法郎的薪水報酬,

於是我索性報考了神學院研修班。

這是我人生的一次轉折。

這年頭想當個正式的牧師並不是很簡單,

不是報考一個神學院研修班就能夠萬事大吉的,

我的神學院老師告訴我,

要通過一段艱苦的試用期,

對的,我說的就是比利時南部博里納日礦區的那段歲月,

那一年我二十五歲,

河流般緩慢流淌的人生在這兒撕開了一道裂口,

二十五歲之前的時光,

我在歐洲大地四處奔波,

我以為我見識過了世間所有的繁華與滄桑,

但其實我沒有,

博里納日礦區的生活,

是被上帝遺棄的人間地獄,

無論春夏秋冬,

人們為了獲得煤礦公司給出的微博工資,

僅僅足夠維持一家人不被餓死的微博工資,

而要長年累月地深入到沒有保障措施,

也沒有人身保險的炎熱礦井,

博里納日礦區,

大多數人死於瓦斯爆炸或者塌方災難,

倖存活下來的人們,

又接連面對瘟疫橫行的熱死病、鼠疫、天花,

如果遭遇塌方事故,

煤礦公司不開工,

又得面臨被活活餓死的命運,

我曾經責怪過煤礦公司慘無人道的經營方式,

但博里納日礦區的老村長告訴我,

煤礦公司是個人道的公司,

他們的公司是這裡人們的唯一活路,

現在沒礦業已經不賺錢,

如果工人工資上漲,

或者加強保險措施,

煤礦公司的投入就要加大,

而一旦加大投入,煤礦公司就要虧本,

公司股東就會紛紛撤離,

村民們唯一的活路就會被剝奪了。

我看著這充滿絕望的深黑土地,

博里納日的荒涼一望無際,沒有逃離的餘地,

人間竟然有這樣一個滿目瘡痍的煉獄,

佈道還有什麼意義,

聖經里那些優美的讚頌是否真的能滋潤他們的心田,

上帝虛無的關懷是否能解決那些現實的滄桑,

只想吃飽肚子,遠離死亡,

甚至比牲口還簡單的願望卻還是面臨重重困境,

我匍匐在遼闊而傷痕纍纍的礦區土地上,仰天長嘆。

我人生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佈道經歷,

就讓我懷疑上帝是否真的存在,

我把每月試用期的薪水三十法郎,

全部用來去給村民們購買食物,

白天的時候我陪同村名們一起下礦井,

感受那種生活的疾苦,

晚上回來宣讀聖經的章節,

村民們對我的到來表示歡迎,

但我能夠看出來他們無法對聖經和上帝表現出虔誠,

大多數時候我在播頌那些我早已朗朗上口的優美篇章,

但村民們只會自顧自地準備晚餐、

削土豆、縫補破舊不堪的衣服。

一起來吃晚飯吧梵高先生。

這是我聽到最多的回應。

泰奧,你我從小錦衣玉食,

何嘗聽到黑土地里的人們這般沉重的呼吸。

我決定放下聖經的那天我感受到了來自心底的聖光,

那天我一如往常般佈道讀經,

而底下人們質樸勤勞的雙手並沒有停止勞作,

我看到昏暗的光影列印在他們黝黑而粗糙的面容上,

映射到牆壁上的倒影,

彷彿一道道沒有色彩卻異常斑斕的彩虹。

我要把它畫下來,我在心底驚呼,

這一時刻我的藝術生涯正式開始。

(待續)

藝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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