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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中國克隆出猴子,想起被遺忘的朱洗

圖:中國培育出的體細胞克隆猴

文 | 諶旭彬

這兩天看「中國培育出世界上首隻體細胞克隆猴」的新聞,突然想起了朱洗,和他在1961年克隆出的那群「沒有外祖父的癩蛤蟆」。

那批癩蛤蟆,是「克隆」領域的研究在中國蹣跚起步的標誌。如分子細胞生物學家郭禮和所言:

「早期的克隆技術要提到幾個人,一個是我們研究所的另一位老所長朱洗,……朱洗主要利用克隆技術繁殖後代。對『無外祖父的癩蛤蟆』他做了8年的工作,經過幾十次實驗,到了1959年的時候已經得到了兩隻蛙,後來在1960年死了一隻,另一隻蛙在1961年受精得到3000多個受精卵,發育出了800多隻無外祖父蝌蚪,1961年,上海科教製片廠就拍了《沒有「外祖父」的癩蛤蟆》在全國放映。」(郭禮和,《克隆技術及其應用》)

圖:科學電影《沒有「外祖父」的癩蛤蟆》劇照,左二為朱洗

朱洗,原名玉文,浙江臨海人,生於1899年。早年因響應「五四」罷課,被浙江省立第六中學開除。1920年赴法勤工儉學;在六間工廠做過五年的鑄工、車床技工學徒。1925年,獲取錄為法國蒙貝利埃大學(Montpellier University)生物系著名胚胎學家巴德榮(J.E.Bataillon)教授的繪圖員。除繪圖外,兼司野外實習、解剖、制切片、標本等工作。因獲巴德榮青睞,得以隨班上課聽講,成為生物系學生。1927年大學畢業,任蒙貝利埃大學助理,同年與巴德榮教授合作發表第一篇科學論文《單獨用高壓液引起棘皮動物生殖的激動和調整現象》,其後二人繼續聯名發表《家蠶卵之成熟、受精和多精蟲受精》等論文十四篇,巴德榮教授曾說:「朱洗挖掘了我的全部知識!」1931年(或作1930年),以畢業論文《無尾類雜交的細胞學研究》獲法國國家博士學位

1931年冬,朱洗離法返國,在家鄉創辦農民識字夜校。1933年,任廣州中山大學動物學教授。1935年,任北平研究院動物研究所研究員,兼中法大學動物學教授,與好友羅宗洛發起組織「中國生物科學學會」。1936年,任上海生物學研究所所長,協助羅宗洛創辦《中國實驗生物學雜誌》。

1937年11月,上海淪陷,朱洗留居「孤島」。1940年12月,將家眷送回家鄉,仍留上海,任中學法文教員。1941年12月,日軍開入租界,朱洗離滬返浙。1943年,創辦琳山農業學校,任校長兼教員。1946年,應好友羅宗洛邀請,任台灣大學動物系教授兼系主任。1948年,受聘為北平研究院「學術會議」會員,隸生物組。(以上據《傳記文學》第四十八卷第二期的朱洗小傳)

圖:生物學家朱洗

一九四九年天地翻覆,朱洗選擇留在大陸。

朱洗的研究方向是基礎科學。但新時代似乎已經不需要他繼續從事基礎科學的研究。1952年,他所在的中科院上海分院開始「思想改造」,朱洗的研究首當其衝,被批「脫離實際」。

據巴延年回憶:

「有一些科學家在思想改造運動中受到了傷害,比如說庄長恭先生和朱洗先生,當時批評他們的研究脫離實際。朱洗原來做的是蟾蜍的單性生殖研究,被批理論脫離實際後,他就不做了,把實驗材料都倒掉,改在家裡畫國畫。」(《政治風浪中的中國科學院上海分院》,巴延年、桂世茂/口述,熊衛民/訪問整理)

也是在這一年,畫國畫的朱洗,更改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轉嚮應用科學。他提出將蓖麻蠶由印度引進中國繁殖。1955年,他又決定研究鰱魚、鱅魚之人工繁殖法。二者均取得了成功。

圖:1955年,朱洗(右)向合肥蠶場場長(左)介紹飼養蓖麻蠶的經驗

研究方向可轉,但不願只埋頭科研而不問世事的性格難轉。

1956年,麻雀被列入「四害」,成為徹底消滅的對象,某些鳥類學家甚至在《人民日報》刊文,向全國民眾傳授消滅麻雀的方法。

對此,朱洗是有意見的。這年10月,在中國動物學會第二屆全國會員大會上,朱洗對消滅麻雀的運動提出了批評

據薛攀皋回憶:

「首先發言的是實驗胚胎學家、細胞學家、中國科學院實驗生物研究所研究員兼副所長朱洗。他引用了大量史料,尤其是1878年出版的經典著作《自然界的奧妙》一書中『麻雀篇』的許多科學資料。他說,1744年,普魯士國王弗里德里希(也稱腓特烈大帝),因為討厭麻雀每天唧唧啾啾叫個不停,而且還偷吃櫻桃園裡的果子,就下令懸賞除滅麻雀,誰殺死一隻麻雀就可以得到六個芬林的獎金。於是大家爭相捕雀,結果麻雀沒有了,而果樹的害蟲因沒了天敵,越繁殖越多,把果樹葉子都吃光了,結不出一個果子來。大帝不得不急忙收回成命,並且被迫去外國運來麻雀,加以保護和繁殖。朱洗在繼續引用美國紐約以及附近城市、澳大利亞為撲滅害蟲從國外引進麻雀的成果後說:我們如果公平地衡量利弊得失,應該承認麻雀在某些季節確實有害,更多的時間是有益的。他鄭重地提出:是否應該消滅麻雀尚應考慮。」(薛攀皋,《為麻雀翻案的艱難歷程》)

朱洗的發言無疑是需要勇氣的。可惜未能產生多少影響,麻雀的命運要到1959年才會迎來轉折。

圖:1956年1月8日,某鳥類學家在人民日報刊文介紹《麻雀的害處和消滅它的方法》

1958年,朱洗撰寫的66萬字巨著《生物的進化》正式出版。在這部科學著作中,朱洗觀照現實,忍不住又說了幾千字「多餘的話」,給自己惹來不小的麻煩。

他在書中寫道:

「他(克魯泡特金)用許許多多事實證明,要先有和平,先有安適,才有進化;要互持,要互助,才能抵抗自然界中千萬的強敵……人類既是動物中之一種,當然不能例外。克氏承認同種相殘是退化滅種的因素,互助友愛才是進化的大道。

「大家如能明白過去大小戰爭的錯誤,痛改前非,那末不但大小戰爭可以絕跡人世,而且未來的和平幸福也是享不完受不盡的。」

「我們無論到山林川澤,都能看到許多大小的動物,它們熙熙然過著和諧和合群、互助的生活,雄愛其雌,母愛其子,同伴過著休戚相關的生活。總之,兇殘的一面,應該盡量戒避,慈愛的一面,應該充分學習。」(轉引自:陳阜,《科學巨匠 朱洗》,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圖:朱洗所撰科普著作,他一生共撰寫科普讀物數百萬字

近代世界,包括中國在內,俱深受「社會達爾文主義」之害。朱洗恰又親歷了這些戕害。在一部談生物進化的著作中,說幾段強調友愛互助、反對同種相殘的話,本是可以理解的事情。但這些「多餘的話」,引來了上海某中學生物教師的舉報。舉報者指責他反對「達爾文學說」,「堅定地站在錯誤、反動的立場」。

這場風波,最終以聶榮臻指示「不要對朱洗一棍子打死」、研究所說服朱洗讓別人幫他寫一份檢討(未公開發表)而告終。(丁東,《朱洗留下的啟示》)

與上述風波大略同期,在錢學森等人的推波助瀾下,「畝產萬斤」的狂飆將許多做基礎研究、應用研究的動植物學者刮出了實驗室,朱洗與他的好友羅宗洛也不例外。時代嘲笑他們白讀了幾十年書,「自己不能解決問題,還要貶低群眾的創造」。

圖:近代中國植物生理學主要創始人羅宗洛

1962年7月,北上參加政協會議的羅宗洛,行前來到朱洗的病榻前,議定了一份事先草擬好的聯合署名的發言稿。依據這份發言稿,羅宗洛在會上,直言不諱地點出了當時科學研究與教育事業方面存在的問題,重點批評了不重視基礎理論研究工作、不重視人才及大學生分配近似亂點鴛鴦譜等亂象。羅宗洛的一些好友,包括羅的學生黃宗甄在內,曾一再勸阻羅不要做這個發言。羅雖堅持要說,但心理上所承受的壓力是常人難以想像的。據黃宗甄回憶:

(洛師)發言完畢感到失去知覺似的,一直回到住處之後,經過了好幾小時,才算清醒過來。」(黃宗甄,《懷念羅宗洛教授》)

也是在這次會議期間,羅宗洛接到了朱洗去世的消息。羅當眾痛哭失聲,寫下一首輓詩:

海外十年磨長劍,生涯半世歷酸辛。

劇憐抱負無由展,死去應知目不瞑。

1965年,朱洗的好友畢修勺在獄中完成七十萬字《朱洗傳》,交羅宗洛保管,後因羅宗洛被抄家而遺失。1968年,朱洗被砸碑毀墓。

這位中國「克隆」領域的先行者,自此消失在了歷史深處。

圖:1962年,童第周(右)和羅宗洛(中)前往醫院看望病重的朱洗(左)時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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