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別有人間行路難》游丐示兒猶如此，人上之人何以堪？
別有人間行路難
別有人間行路難
筆者小時候，村裡時常有游丐造訪，他們風餐露宿，居無定所，衣衫襤褸，沿路乞食，目的相同，形式不一。有的徒步乞討，背著褡褳；有的則有擁有交通工具，比如有名的乞丐老款。
老款出名不是因為他騎著一輛破破爛爛的三輪車（經過改裝，車上裝有簡易油布篷子），而是由於他是一家三口出來乞討。他身材瘦削黝黑，留著蒼白的山羊須，看起來六十有餘。他有個健碩豐腴的女人，行為古怪，腦袋有些瘋傻，約莫三十來歲。他和女人帶了個小女孩——我不能確定這個孩子是不是他們所生，也不能確定他們是否有某種男女關係——小女孩每次都坐在車篷深處，光線暗沉，人們看不清裡面的狀況。然而，我竟有一次看得清清楚楚。
那一天，老款艱難地騎著車子在路上遊盪，路過村委會門口停了下來，那裡正巧有人家在辦酒席。老款先下了車，他從車上拿下來一把髒兮兮的嗩吶，再把胖女人扶下車來。他吹著嗩吶，胖女人傻乎乎地跟著跳來跳去，嘴裡還流著口水，時而不自主地發出笑聲。她的衣服破破爛爛，難以蔽體，一隻髒兮兮的乳房露在外面，人們自然被吸引著圍過來，他們看看瘦削羸弱的老款，再看看健碩強壯的女人，打心底產生了並表達著齷齪的想法。
「老款，你降得了你婆娘么？」
「我看哪，這女人八成是他撿來的！」
「撿來的倒還好，說不定還是拐來的！」
「我看也是，不過車裡的娃娃長得俊呢！真可人疼！哎我說！能不能給我抱養啊老款？」
「這閨女可憐呢……」
女人可能發現了有人開始往車篷里瞧，並慢慢靠近，就突然像瘋了一樣，飛也似跑回去！鑽進了車篷就把孩子摟在懷裡。嘴裡念叨著「娃娃我娃娃娃我」，機敏而警惕地看著圍觀的人群。
車子很小，篷子對於胖女人而言自然格外逼仄。她蜷縮在裡面，緊緊抱著女孩，女孩一聲不響地縮在她懷裡，瑟瑟發抖，她還拿手去撫摸孩子的頭，嘴裡仍然流著口水。
老款在車外開始打圓場，跟大家開著玩笑，向大家說抱歉，說女人嚇到大家，希望大家都能原諒。人們見狀，紛紛哂笑而回。老款就走到車前，把辦喜宴人家打發的乾糧和小菜分類放進了包袱里。
當時我看到女人的樣子，不自主地想到了我鄰居家裡養的一條狗（並無恥笑之意）。平常我喜歡拿食物喂它，它也貌似與我感情很好，見到我就搖尾乞憐，好不熱情。然而等到它生小狗的那一個多月里，我只要接近它的窩，它就會發瘋一樣地朝我吼叫，並做出攻擊的姿勢。我知道那是在護崽兒。
人們散去後，我依舊跟在老款車子後面。他形容老邁，瘦骨嶙峋，騎得極慢，我在後面發痴一般步行攆著竟毫不費力。發痴，是因為我看到了那個小女孩的樣子。小女孩長得真得好看極了，她當時應該有五六歲了，頭髮很長，幾乎拖在腰上了。鵝蛋臉，柳葉眉，即使全身髒亂邋遢，仍然難以掩飾她五官的精緻。特別是那一雙清澈而幽深的眼睛，她靜靜地被女人摟在懷裡，一言不發地看著車外看著我，我感覺那眼睛裡有一片汪洋，而我像是一葉小舟，我在那裡搖晃、顛簸以至於沉沒——她簡直好看極了！
有人說，孩子應該是他們撿的，還是個啞巴，雖說長得好看，但老款和女人這個狀況，很難想像女孩會在哪一天陷入無底深淵。我當時雖只有七八歲，但我卻存在某種逆向思維，我以為，即使他們條件這麼差，老款和胖女人還是盡量把最好的都給她，讓她感受到大人的關愛。因為我後來看見過女人給她梳頭髮扎小辮，看見過老款買了一瓶牛奶顫顫巍巍地餵給她喝，看見過小女孩滿懷幸福感地摟著女人的脖子，看見過他們的三輪車棚里掛著一隻漂亮的羊絨娃娃……女孩的眼神里除卻對於圍觀人群的恐懼和驚慌，其餘大部分感覺倒是安心。所以以我偏執而善意的揣測，她以後的生活，既有可能是無底深淵，也有可能是天涯萬里、燦爛千陽。
二十多年過去了，我見過數以千計的破碎家庭，見過成百成千的無辜的孩子，見過父母有穩定的資產卻都不願意撫養孩子，見過三番五次帶孩子與其他人做親子鑒定的家長，見過讓孩子作證說父親在家與人偷情的母親，見過拿孩子的生命威脅母親掏錢還堵債的父親……我以為，相較於游丐老款的女兒，這些孩子才是掉進了萬丈深淵，而且都是被父母推下去的。
當然，我後來並不知道老款一家的情況了，這於我，是件好事。
2018年1月23日
筆者註：本想把一個「虎毒食子」的案例寫在後頭，以作比較，文章也顯得更加完整。但覺得太噁心了，還是留著單獨寫吧。南通的一個富豪人渣，在外養小三生兒子，結果生了女孩，就不認了。。。目前該「小三」已診斷出精神分裂，小孩子在母親那裡，是真正的水深火熱中。。。但父親壓根就不要孩子，目前正在處理中，孩子的撫養問題，該如何解決？
（作品《睜眼看世界》 人形：王小楊 攝影：凌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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