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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景唐說我是「自瓜人」

上世紀八十年代,時任上海文藝出版社社長、總編輯的丁景唐(前排

左一)和巴金(前排右一)、李濟生(後排左一)的合影

這一次,走進永嘉里271弄「慎成里」,腳下竟然如此滯澀、凝重,幾乎邁不開步了。丁景唐先生走了,我去到他的遺像前三鞠躬。

「慎成里」有近百年歷史,是滬上至今保護完好的石庫門舊里。丁景唐老先生從1940年起就住在此地,一住就是七十多年。因為三樓朝南的房間陽光充沛,成了丁老兼具卧室、書房和會客「三合一」功能的居處。

猶憶二十多年前,第一次踏入這條老弄,心情既興奮又忐忑。從一樓沿著木扶梯,一層層盤旋著登上三樓,有點像兒時登龍華塔一樣。我帶著詩的疑問,來拜見丁老先生。因為偶然知悉他在上世紀四十年代出版過詩集《星底夢》,暗忖丁老原來是詩人哪!那一天,聽他談了很多,關於他的寫詩他的經歷。他還問及我的愛好,我的愛人姓名及工作等等。告辭時,丁老在贈書的扉頁上,不但寫上我和妻子的名字,還寫上「賢伉儷」三字,捧著這珍貴之書,心頭油然湧起一股暖流。

之後,我便成了「慎成里」的常客。每次去,時間或長或短,都與丁老聊家長里短,聊書事文友,都聊得那麼暖心。聊到午飯時刻,便與他的家人圍桌而坐,拿起碗筷吃飯,這幾乎成了「常態化」一景。飯桌上,丁老笑呵呵地用寧波話說:「韋泱是自瓜人」,意即自家人,聽後我心頭也是暖暖的。丁老養育七個兒女,個個都是優秀才俊,其中兩個是他研究現代文學一脈的,那就是老三丁言昭和老五丁言模。丁言昭曾說,受爹爹影響,韋泱也來加盟,我們小字輩成了「三駕馬車」。丁言昭擅長人物傳記,丁言模專研瞿秋白和「左聯」,我的重點則是詩歌史料。我視丁言昭、丁言模為師姐、師兄,亦是我做人研學的榜樣。

最為愜意的是,丁老那時八十歲上下,喜歡在居家周邊散散步,我就陪著他,一邊走一邊聽他絮語。走到弄內右邊64號的一排紅磚房,丁老說,這裡有塊牌子,是過去地下黨時的中共江蘇省委辦公地方。轉到居家後面的襄陽南路上的弄堂口,丁老說這裡叫「敦和里」,魯迅的學生蕭軍、蕭紅曾居住在這裡,在大餅攤上發現了魯迅手稿。又說作家巴金也一度在弄內21號住過,這房子是馬宗融、羅淑的,他們夫婦去廣西教書,委託巴金看守,巴金就索性在這裡繼續寫作長篇小說《春》。踱到永嘉路對面371弄堂,丁老繼續說:「這裡是田漢辦過南國藝術學院的舊址,可惜已拆得差不多了」。一圈轉下來,彷彿是現代文學的「紅色之旅」。

丁老是1938年入黨的老幹部,一直擔任著不小的職務,卻一輩子買書、淘書、編書、寫書,一身布衣,滿溢書生氣息。他愛書,對愛好書的年輕人更是關愛備至,處處呵護。有好的書,他就給我留著,說這本書儂拿去,用得著。這樣的饋贈,已算不清有多少回了。記得,十多年前,北京的梅娘出版《梅娘近作及書簡》,給丁老寄了一小箱,計有十多冊,內含幾冊特製的毛邊本。那天我剛走上樓梯,踏入他的書房,已見好幾個文友在等著取書,只聽丁老大聲說,慢慢交,韋泱是藏書家,等他來了先拿。說完,他剛巧看到我了,說來了來了,就取一冊毛邊本,很快給我簽名、鈐印。我非藏書家,但聽了丁老的話,心頭也是暖暖的,暗想:一定要好好珍藏這本書。

從梅娘就想到了丁老的不少舊雨新知。有時他們從北京等地來上海看望他,他就電召我去,一一介紹給我。有時他乘我去北京公幹的機會,介紹我去拜訪他們。如四十年代的老友袁鷹、王殊、成幼殊、許覺民等,以及他的學生輩學人如朱金順、孫玉石、王湜華等等。由此我的人脈愈來愈廣,開闊了我研究現代文學史料的眼界。

及至晚年,因健康原因,丁老住進了醫院。我就難得去「慎成里」,調轉方向直奔華東醫院了,我成了他與外界聯繫的「橋樑」。最多的是,他自己的新著以及丁言昭、丁言模出的書,都召我去囑託分送或寄發。外地書友來滬看望他,大都讓我陪去,有的北方人聽不懂他的寧波話,我就臨時當「翻譯」。南京《開卷》雜誌創刊二十周年,海上連環畫中心成立三周年等,請他題字留念,或者書友托辦的簽名、寫字之類。對我的請求他都是有求必應,從沒打過「回票」。丁老一貫慈善,樂於助人,我卻一次次打擾這位八九十歲的老人。現在想來甚覺過分和愧疚。

與丁老相處,從沒見他發過脾氣。惟有一次,讓我刻骨銘心。那天,他讓我在一本書上蓋印,我把印章在印泥盒裡咚咚按了幾下,就快速朝書上敲去。丁老一見,厲聲呵斥道:「儂咋弄弄(你怎麼搞的),敲圖章要慢一點」。說完,他走過來示範一遍。我從未見丁老發這麼大的火,嚇得不敢吱聲,靜靜地看他操作過程。之後,我知道鈐印是個細心活,動作要緩慢而有力。

說起印章,這也是丁老的一種愛好,他把錢君匋、唐雲、曹辛之、符驥良、茅子良等篆刻名家給他制的印章,彙編成《景玉常用印選》,分贈文友和愛好者。每次他在書上簽名後,總不忘鈐上名章及閑章,一枚二枚甚至三枚四枚,筆墨與印泥落在紙上,是滿滿的書香。我接觸過的文化老人中,沒有第二位有如此濃厚的雅興。他還喜歡拍照片,每次與友人相聚,他都囑我帶好相機,結束時說,來吧,大家拍個照。沖印後,讓我一一寄給各位。他是留給我照片最多的文化老人。這也是他長期從事史料研究形成的一個習慣。

幾年前,《出版史料》老主編吳道弘先生對我說,丁老耳聰目明,記憶力非常好,你常在他身邊,多請他談談出版方面的事情,多留下點史料。真是不謀而合,《藏書報》主編王雪霞也有這個設想,商量於我,能否請丁老做個口述實錄的訪談專題,還把提問一一傳我。我覺得應抓緊做,終於協助丁老完成了近萬字的《答〈藏書報〉二十一問》這個專題,留下一份豐富的文化史料。其中有一細節,他從未披露過。「文革」期間,丁老把《海上述林》等幾十種珍稀版本,裝上三輪車運到出版局(他時任副局長),請辦公室秘書將書藏於壁櫥內,貼上蓋有局黨委大紅章的封條。他說這是用「瞞天過海」的辦法,搶救下了這批珍貴書刊。這體現了丁老的機敏與睿智。

在丁老出版《猶戀風流紙墨香》及《續集》後,我寫過一篇長文,較全面地敘述了丁老在創作研究與編輯出版方面的主要事迹,如影印及接編《中國新文學大系》一、二輯,影印五四新文學重要期刊,參與《辭海》編纂組織工作等等。今日,回想我與他相處的歲月,他留在我記憶中的往事,都是點滴細節,卻更見他的性格與溫情。

本文刊2018年1月26日《文匯報 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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