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斯蒂芬-克萊恩長詩《黑色騎士及其他詩》
【詩歌】黑色騎士及其他詩行（1895）
【作者】：【美】斯蒂芬·克萊恩(Stephen Crane，1871~1900)
【來源】：《斯蒂芬-克萊恩詩歌全集》
【原編輯】：克里斯托弗·本費【CHRISTOPHER BENFEY】
【英文版出版社】：The Library Of America
【出版贊助】：American Poets Project
【翻譯】：冰馬
前言：美國作家、詩人斯蒂芬-克萊恩（Stephen Crane,1871~1900）可是載入美國文學史的人物，儘管只活過28歲，被人譽為他所處的那個時代的文學先驅，詩人李以亮稱他為美國文學史上一顆耀眼的流星。國內曾發表、出版有其短篇小說代表作《藍色旅館》和《一葉扁舟》（1898）以及中長篇小說《街頭女郎瑪吉》（1893）和《紅色英勇勳章》（1894）。克萊恩是美國自然主義文學的先驅，他的作品為美國十九世紀90年代整個美學運動提供了「一個突然的方向和新鮮的動力」。【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2008年】
斯蒂芬-克萊恩也是美國現代詩歌的前鋒之一，其詩寫常常通過寓言式的意象揭示生活的某個真理；其詩歌語言簡練，朗朗上口，沒有韻腳，打破正統，想像力令人印象深刻，這些都對美國現代詩歌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評論界認為他與女詩人艾米莉·狄更生同為美國現代詩歌的先驅。
《黑色其實及其他詩作》(1895)和《戰爭是仁慈的》(1899)原本為克萊恩短暫一生中的兩部獨立詩集，The Library Of America出版的《斯蒂芬-克萊恩詩歌全集》將其一網打盡。
據本人非全面了解，迄今為止，本版本《黑色騎士及其他詩》，應屬國內首次公開發布該詩全譯本。——此言如有朋友發現錯誤，敬請您及時指正
1.
黑色騎士來自大海。
矛和盾叮叮噹噹，
馬蹄腳跟磕得嘚嘚響，
蠻聲喧嚷，頭髮飄逸
迎風疾行——
如此這般罪惡的旅程。
2.
三隻小鳥排成行
坐著沉思冥想。
一個男人打從邊上過。
小小鳥兒隨之擠擠挨挨。
他們說：「他以為自己會唱歌呢。」
他們昂頭嘲訕。
一臉古怪
他們沖他凝望。
那三隻小鳥分外好奇，
他們一字兒排開。
3.
大漠中
我看見一頭生物，赤身裸體，如野獸，
它，蹲在地上，
雙手捧著他的心臟，
還啃噬著。
我問：「朋友，好吃么？」
「苦，越嚼越苦，」他回道；
「但是我喜歡
因為它苦，
更因它是我的心。」
4.
是的，我有一千條舌頭，
而九百九十九條在撒謊。
雖然我盡量使用這一條，
它卻不會依我所願奏旋律，
反倒死在了我嘴裡。
5.
從前這兒來了一個人
他說，
「給我把世上所有男人列成隊。」
俄而
人間喧囂至極
抗議被列成行。
世界生髮出一場激烈爭吵。
一代又一代持續；
並且血流成河
那些不願為伍者，
同那些渴望排隊的。
最後，這男人死了，哀泣著。
而那些一本正經血腥混戰的人們
沒整明白這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6.
上帝精心打造了世界之船。
以其大師的無所不能
他造了船身和船帆，
他執掌船舵
準備調校航向。
筆挺著身板，他驕傲地查勘自己的作品。
然而——關鍵一刻——一聲糟糕的叫喊，
上帝轉過身去，瞧了瞧。
喏，這船，趁此機會，狡詐地溜了，
一路悄然無聲。
所以，永遠群龍無首，在大海上前進
繼續著滑稽的航行，
製造著離奇的進程，
以嚴肅的目的轉彎
在暈眩的風之前。
天上有諸多大神
笑懟這起事件。
7.
神秘的影子，彎腰靠近我，
儂哪一位？
伊從哪裡來？
還有——告訴我——是否公平
或者真理苦澀如吞火？
告訴我！
不用擔心我會打顫，
因為我不怕——我不怕。
那麼，告訴我吧！
8.
我這兒瞅瞅；
我那兒瞧瞧；
此時此刻我要見見我的愛。
而且——這次——
她就在我心間。
真的，那時，我從未說起過
儘管她生得漂亮，是個美人，
無人比得上她的美
在我心田裡。
9.
我站在一個高高的地方，
朝下，瞧，那麼多魔鬼
在奔跑，在跳，
還在罪惡里饕餮。
有一位抬頭望，咧嘴笑，
一邊說著，「同志！兄弟！」
10.
廣袤的世界會滾滾遠去，
留下黑色的恐怖，
沒有上帝，沒有人，也沒有立錐之地
對我來說至關重要的是
你和你白皙的手臂是否還在，
墜向死亡是否長路漫漫。
11.
在孤獨之處，
我遇上一位智者
端坐，紋絲不動，
盯著一份報紙。
他跟我搭訕：
「先生，這是什麼？」
那時我發現自己更偉岸，
是的，比智者更加偉岸。
我馬上接過話茬：
「老……老人家，這是時代的智慧。」
智者仰視著我滿懷欽佩。
12.
「而且父輩的罪惡必報應到孩子們頭上，甚至於恨上我的第三和第四代。」
好，然後，我討厭伊，不義的圖片；
邪惡的形象，我恨伊；
所以，用您的仇恨攻擊
那些小人兒的頭腦
——娃兒們不假思索地降生於世。
這將是一件大無畏的事。
13.
如果我渺小的生命存有一位證人，
以見證我微不足道的奮鬥和掙扎，
他會看到一個傻瓜；
而大神們愚弄傻瓜必不受罰。
14.
那是血猩戰爭的爆發。
大地變焦且寸草不生；
女人們以淚洗面；
孩子們跑來跑去，懵懵懂懂。
來了個不明就裡的人。
他問：「這是圖個啥？」
於是一百萬人爭搶著回答他。
如此龐雜舌頭的喧嘩，
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
15.
「講講戰爭的英勇行為吧。」
於是他們把故事娓娓道來，
「曾有嚴峻的抵抗
以及為了榮耀艱苦奔波。」
哎，我認為還有更為勇敢的行為。
16.
慈善，儂就是一句謊言，
一件女人的玩物，
某些男人的一次快活風流。
面對正義，
喏，廟宇的牆壁
裸露了
穿越伊突然而至的身影。
17.
眾人加入到擁擠的隊伍，
他們不知道要去往何方；
但是，無論怎樣，成功抑或不幸
都願參加人人平等。
有一個人另闢新徑。
他走進了可怕的叢林，
最終他死了，孤零零地；
人們卻誇他勇氣可嘉。
18.
在天堂，
一些小小的草葉
站在上帝面前。
「你們做過什麼？」
隨後除了一葉小草大家
開始急切地傾訴
他們的生活所得。
這片草葉呆在一條小道後頭，
一臉羞愧。
過了一會兒，上帝說，
「那你做過哪些？」
可憐的葉片回答：「啊，我的主，
我的記憶比較苦澀，
因為，我是否做過一些善事，
我還沒有搞清楚。」
然而上帝，渾身熠熠生輝，
從他的御座里起身。
「啊，最牛的小草葉！」他說。
19.
憤怒之神
正在捶打一個男人；
他扇了他一大耳光
響聲雷鳴那般
滾滾傳遍地球。
世人奔跑起來。
這男人尖叫著抗爭，
還瘋狂地撕咬神的雙足。
人們歡呼：
「啊，多麼邪惡的人！」
以及——
「啊，上帝多麼可敬可畏！」
20.
有次一個飽學之士朝我走來。
他說：「我認得那條道，——來吧。」
對此我喜出望外。
我們趕緊一同前行。
不久，沒過太久，我們便到了
無須使用我眼睛的地步，
而我已無法明辨腳下的道路。
我緊拉著朋友的手；
但最後他卻嚷嚷：「我也迷路了。」
21.
曾經有，在我面前，
一英里接著一英里的
雪，冰，燃燒的砂礫。
然而超越這一切，
我看到一處無限美麗的地方；
我還能看到她楚楚動人
在林蔭下漫步。
當我凝視，
世界便已消失
除了她和這處美景。
當我凝神於，
我的凝視與渴望，
再次隨之涌了上來
一英里接著一英里，
雪的，冰的，燃燒的砂礫的。
22.
曾經我看到群山憤怒，
而且在戰場上漫延。
抵禦他們一個小矮人垂立；
唉，他還沒我的巴掌大。
我嘲諷著，對我身旁的人說，
「他會勝得了么？」
「一定，」這人回了我一句；
「他的祖先贏過群峰許多次。」
隨後我真的明白了前輩們的德性——
起碼，因為這小矮人
他站著同這座座山峰相抗衡。
23.
群星間的空處，
太陽近身的柔軟花園，
保持你的距離美；
不要撒落到我脆弱的心上來。
自從她到了這
漆黑的地方，
你金碧輝煌的白晝
你水銀瀉地的夜晚
都不能為你喚醒我。
自從她到了這
漆黑的地方，
我就在這裡等待、守望。
24.
我看到一個男人追逐著地平線；
他們飛馳著一圈又一圈。
我被這事兒弄得焦躁不安；
我上前和男人搭訕。
「白費力氣，」我說道，
「你永無可能——」
「你胡說，」他大喝，
接著繼續奔忙。
25.
瞧，一個邪惡之徒的墳墓，
而且緊挨那兒，一個嚴厲的鬼魂。
過來一位少女垂頭攜著紫羅蘭
但是鬼魂抓住她的手臂。
「不許為他獻花，」他說。
少女哀泣：
「唉，我愛他。」
但是鬼魂，皺皺眉頭冷酷地說：
「不許為他獻花。」
現在，問題來了——
假如鬼魂便是正義，
為什麼少女她會哀泣？
26.
有座不高不矮的山丘擺在我面前，
我日積月累地攀登
穿過雪域。
當我面前滿眼峰頂景觀，
我的勞作似乎
是為了欣賞一座花園
它正躺在遙遠的遠方。
27.
一個青年穿著亮晶晶的衣裳
到陰冷的森林裡散步。
那兒他遇上一個刺客
整個人裝束著古裝；
他，怒沖沖地穿過灌木叢，
手裡還顫巍巍地握著匕首，
朝青年沖了上來。
「先生，」刺客遲疑著，
「我著了魔了，請相信我，
赴死，這個樣子
穿著這中世紀的打扮，
依照的是最佳傳奇；
啊，多麼快活！」
然後他刺傷自己，微笑著，
死去，滿心歡喜。
28.
「真理，」一個行者說，
「是塊岩石，一座不高不矮的堡壘；
我的確時常去它那兒，
甚至到過它最高的塔樓，
從那看世界漆黑一團。」
「真理，」一個行者說道，
「是一次呼吸，一陣風，
一片影子，一個錯覺；
很久很久我曾追逐過它，
但是我從來不曾摸到過
它衣裙的褶邊。」
而我相信第二個行者；
因為於我而言真理是
一次呼吸，一陣風，
一片影子，一個錯覺，
而且我從來不曾摸到過
它衣裙的褶邊。
29.
瞧，從遙遠太陽系的陸地
我回來了。
而且我生活在一個爬蟲聚集的地方，
住滿了人，別的靈長類，一副副苦臉，
籠著黑色高深莫測。
我畏縮，厭倦，
跟著它生了病。
我問他：
「這是什麼？」
他回答我，慢條斯理：
「靈魂，這是一個世界；
這是你的家園。」
30.
如果我有勇氣
讓一支紅色的美德之箭
射進心臟，
任由罪孽深重的鮮血
滴落叢生草地，
你能給我提供什麼？
一座花園城堡？
一個鮮花王國？
什麼？一個希望？
然後從此帶上你美德的紅箭。
31.
諸多工匠
建造了一隻磚石巨球
在一座山巔之上。
之後他們去了谷底，
又掉頭瞧了瞧他們的傑作。
「真宏偉，」他們感嘆；
他們熱愛這東西。
突然之間，它動了起來——
它飛快地沖向他們；
它碾得他們血肉模糊。
除了個別人有聲尖叫的機會。
32.
二三個天使
下到凡間。
她們看見一座肥胖的教堂。
矮矮黑黑的人流
不停進出。
天使們茫然不解，
人們為什麼來到教堂
又為何呆在裡頭如此之久。
33.
在路上我所遇到的一個人
朝我看看用他善良的眼神。
他說：「把你們的商品攤給我看看。」
我照她說的
奉上一件。
他說：「這是一個罪孽。」
接著我捧出另一件。
他說：「這是一個罪孽。」
就這樣直到最後
他總是說：「這是一個罪孽。」
於是，終於，我吼出一聲：
「我再沒有別的東西。」
然而他看了看我
用更為善良的眼神。
「可憐的靈魂，」他說。
34.
我站上一條高速公路，
並且，瞧見，過來了
眾多陌生的小商小販。
每個人朝我打著手勢，
舉著小圖片，說：
「這是我的上帝模板。」
「這就我現在鍾愛的天神。」
不過我說，「去吧！
留下我和我自己的那些，
帶上你們自己的東西滾蛋；
我不會買你們的上帝模板，
這些你們可能正好偏愛的小矮神。
35.
一個人看見空中一隻金球；
他朝它爬了過去，
而且竟然抵達——
它無非泥塵
現在這才是個怪事：
當這人來到地球
又再次看見
喏，有一隻金球。
現在這才是個怪事
金色的球
對呀，挨著天堂，一個金色的球
36.
我遇上一位先知。
他手執
智慧之書。
「先生，」我對他說，
「讓我讀讀吧。」
「孩子——」他開口。
「先生，」我說
「不要把我當小孩兒，
因為我準備了解更多
你手頭的這本書。」
「對的，更多。」
他微微一笑。
然後翻開書本
並遞到我面前。——
奇怪，我突然變成了文盲。
37.
在地平線上巔峰們集合；
如我所見
群山開始進軍
他們一邊前行，一邊唱歌，
「啊！我們來了！我們來了！」
38.
海洋曾經對我說，
「看！
約德在岸邊
她是個女人，正在哀泣。
我曾關注過她。
過去吧你並告訴她這事兒，——
他的愛人我已安置到
涼爽的綠色大廳。
有大量金砂
和樑柱，珊瑚紅；
二條白魚在他棺材旁站崗守護。」
「告訴她這個
以及更多，——
大海之王
也哭了，年邁，無以為助。
忙碌的命運之神
雙手堆滿屍體
他像個小孩站著
玩著玩不過來的玩具」
39.
鐵青色的光在雲里閃耀，
悶雷炸響。
一個朝拜者抬起手臂。
「聽啊！聽啊！上帝的聲音！」
「絕非如此，」一個男人說道。
「上帝的聲音，藏在朝拜者心裡
如此溫軟
靈魂暫停，
絕非噪音，
而且講究韻律，
距離，視覺，像最纖弱的呼吸，
而且這一切依然還能聽得清。」
40.
並且你愛我？
我愛你。
你們是，然而，冷酷的人群。
是的；不過，親愛的，
當我奮力前來找你，
男人的意見，一千叢，
我凌亂的生活方式，
我的命，
困在了世界的殘茬里
像一個溫柔的託詞——
這挽留著我。
不必奇怪我尚能動彈
沒有一絲痛苦的呻吟。
我豈敢啊。
如果愛了，
就沒有世界
也沒有言語。
一切消失
除了愛的念頭
和夢之所在。
你愛我么？
我愛你。
你們是，然而，冷酷的人群。
是的，但是，親愛的——
41.
愛是獨自漫步。
石頭劃破了柔軟的雙腳，
荊棘又刺裂她美麗的胳臂、腿。
一位患難之交走了過來，
不過，唉，他毫無助益，
因為他名叫「疼在心裡」。
42.
我在沙漠中行走。
我呼喊：
「啊，上帝，把我從這裡帶離！」
一個聲音回應：「這不是沙漠。」
我叫喚：「好，可是——
這砂礫，這熱，這茫茫天際。」
一個聲音回應：「它不是沙漠。」
43.
風中傳來陣陣耳語：
「再見！再見！」
細小的聲音在黑暗裡啜泣：
「再見！再見！」
當時我伸出手臂。
「不——不——」
風中傳來陣陣耳語：
「再見！再見！」
細小的聲音在黑暗裡啜泣：
「再見！再見！」
44.
我居於黑暗；
我看不見自己的言辭
也看不見我心的渴念。
突然一束巨光——
「請讓我再次探入黑暗。」
45.
傳統，您就是為了乳臭未乾的孩子們，
您就是寶貝們的鮮奶；
但是絕不給住在你那兒的成人分食
不過——
可是，唉，我們全都是嬰兒。
46.
大量紅魔從我心頭跑了出來
又跑到了紙上面。
他們十分微小
筆能將他們搗成漿糊。
而且在墨水裡搏鬥多次。
真奇怪
用這紅墨跡記下
我內心紅色的事情。
47.
「如我思考般思考，」一個男人說，
「或許你極其頑劣
你就是一隻癩蛤蟆。」
而我想了想他的話
回應道：「我會的，儘管，就是只癩蛤蟆。」
48.
一次有個男人，——
哦，如此聰明！
每一次啜飲
他都找出那苦的，
並且每次饕餮
他都發現那尖銳的
最終他這般嚷嚷：
「沒有一樣東西，——
沒有生命，
沒有樂趣，
沒有痛苦，——
除了想法，空空如也，
而且想法也是他媽的。」
49.
我站在一個黑色世界裡沉思，
不知道把雙腳邁往何處。
我還看見迅速的人流
奔涌不息，
滿懷熱情洋溢的面孔
一條慾望的湍流。
我朝他們大喊，
「你們要去往哪裡？你們看見了什麼？」
一千個聲音回答我。
一千根手指指指點點。
「看！看！那兒！」
我不明白他們所指的。
但是，喏！高高的天空閃耀著一道光芒
無法言喻，美妙天賜
在棺材上描繪的一個影像；
它時而這樣，
時而又那般，
我躊躇不定。
隨後人流之中
傳來陣陣咆哮，急不可耐：
「看啊！看啊！那兒！」
於是我又看，
並且跳起來，毫不遲疑
奮不顧身，怒張
緊攥的手指。
堅硬的山岡撕裂我的皮肉
道路將我雙腳扯成碎片
最後我又看一遍
高高的天上毫無光輝，
無法言表，天賜美妙；
棺材上也沒有繪上影像；
而且我絕望地吶喊，
「啥都沒看見！噢，我應該去往何方？」
湍流又轉過它的面孔：
「看啊！看啊！那裡！」
而我的靈魂一片茫然
他們尖聲叫嚷，
「蠢啊！笨啊！傻蛋！」
50.
你說你是聖潔的，
那是
因為我尚未看到你的罪孽。
唉，可有那麼些人
清楚你的恥辱，我的朋友。
51.
一個男人在一尊陌生的神前行走，——
諸多男人的上帝，可悲的智慧。
神大聲叱吒，
氣鼓鼓地，吹鬍子瞪眼，
「跪下，去死吧，哆嗦吧
趴下並致敬
向我至高無上的威嚴。」
這男人落荒而逃。
後來他碰到另一尊上帝，——
他內心思想的主。
而大神看著他
目光溫柔
閃爍著無邊的憐憫
並感嘆：「我可憐的孩子！」
52.
為什麼你為偉大而奮鬥，蠢貨？
去折一根樹枝並且戴上它
這就夠了。
我的主啊，有幾個粗鄙之人
歪著鼻子
就好像星星即花朵，
而您的僕人迷失在他們的鞋帶里。
甚至得用他們的目光找我自己的眼睛。
蠢貨，去折一根樹枝並且戴上
53.
Ⅰ
上帝咆哮著，
碾壓天空
大搖大擺地，
我不怕你。
不，哪怕你從最為崇高的天堂
朝我的心楔進你的槍尖
我不怕你。
不，不管這一擊是否
像閃電一樣爆劈了一棵樹
我也不怕你，你只管吹牛逼。
Ⅱ
如果儂能看見我的心
我也不怕伊，
儂會明白我哪能不怕伊，
而且我是正確的。
所以別恐嚇，儂，有那桿長矛，
你崇高的耳朵也還會聽見詛咒。
Ⅲ
然而，有一個人是我所怕的；
我怕看見那臉龐上的痛楚。
也許，朋友，他不是你的上帝；
如果這樣，啜它一口痰。
這樣做你也不是褻瀆。
不過我——
啊，我很快就會死去，
比看見我心眼裡的那些淚水還要早些。
54.
「這樣干是錯的，」天使說。
你必像一朵花一樣活著，
像條狗狗一樣執著怨念，
像乖乖囡一樣發動戰爭。」
「不是這樣的，」此人曰。
他無懼於靈魂；
「對天使而言它僅僅是個錯誤
她們能夠像花朵一樣活著，
像狗狗一樣葆有恨意，
像乖囡囡那樣發動戰爭。」
55.
在一條熾熱的馬路上男人緩緩前行，
從不休憩。
一次他看見一頭胖蠢驢
在一處綠蔭沖他嗤之以鼻。
這人氣呼呼地叫嚷，
「啊哈！別噴嗤我，二貨！
我了解你——
成天只顧著填你的肚皮，
把你的心埋進
草料和嫩芽——
不知足的東西。」
但是毛驢只是在綠蔭下沖他嗤之以鼻。
56.
一個男人擔心他會碰上個刺客；
另一個則擔心會碰上個受害者。
頭一個比另一個聰明得多。
57.
用眼神也用手勢
你說你是聖潔的。
我說你撒謊；
因為我確曾看見你
脫下你罪惡的外衣
遞到一個小孩兒
的雙手裡。
騙子！
58.
智者演講精闢。
在他面前，二個形象：
「現在這一位是個魔鬼，
而另一個就是我。」
他轉過身去。
然而一位奸詐的門徒
換了個位置
再次轉向智者
「現在這一位是個魔鬼，
而另一個就是我。」
門徒們坐著，全都咧起了大嘴，
狂迷於這個遊戲。
但是智者就是智者。
59.
在天上漫步，
一個男人穿著怪異的黑衣
遇上一團耀眼的光點。
他的腳步隨之急切；
他虔誠地鞠躬。
「我主，」他說。
但是，這精靈根本就不理睬。
60.
在我人生之路上，
許多美人兒打我身旁經過
都穿著白衣裳，光彩耀人。
同其中一位，最後，我攀談起來：
「你們都是什麼人？」
但是她，和別的人一樣，
頭紗蒙著臉蛋，
回答得憂心忡忡，匆匆忙忙
「我是好人，真的；
你過去時常見到我的。」
「別蒙著臉啊，」我回說，
並且冒然用力出手，
儘管她抗拒，
一把扯下頭紗
又盯著凡妮蒂的臉龐
她，面帶羞愧，繼續向前；
而我沉思片刻，
喃喃自語，
「蠢逼！」
61.
Ⅰ
有個男人和女人
犯了錯
之後男人把苦頭
全堆到了她頭上，
又順順噹噹逃之夭夭。
Ⅱ
有個男人和女人
犯了錯。
男人帶女人一起挺著。
既然在她頭上，也是他頭上的，
打擊接二連三
而所有人都在捧腹：「蠢蛋！」
他是一顆大無畏的心。
Ⅲ
他是一顆大無畏的心。
朋友，您願意同他交流？
好吧，他死了，
而你有了機會。
讓他的死亡
化作你的痛苦
不過你弄丟你的機會
因為，面對痛苦，你是個膽小鬼。
62.
有男人活得像團生命之火。
甚至在時間的布上，
葡萄結成了橙色
而橙色葡萄
這生命喜形於色
一團可怕的紅色斑點，永不磨滅；
到了死時，
他才明白自己未曾活過。
63.
有一座巨型大教堂。
吟唱著莊嚴的歌，
一列白色隊伍
朝向祭壇移動。
那為首的男人在祭壇
筆挺，洋洋得意。
直到有人看見他打了個哆嗦，
彷彿身在一處危機
驚懼的目光瞥向空中，
過去險惡的面容開始袒露。
64.
朋友，你白鬍子拖地
你為什麼站著，滿懷期許？
你希望看到啥，
在一個亮堂堂的日子裡？
用你的老眼
你希望看見
慶祝勝利的正義遊行？
別等啦，朋友！
把你的鬍子
還有你的老眼
挪到更為慈悲的大地去
65.
一次，我聽到了一曲悅耳的歌聲，
——真的，請相信我！——
歌聲源自鳥兒們，
而我把它們全都關在一個筐子里；
當我打開筐門，
天啊！它們一起飛脫了，
我嚷嚷，「回來，小心思們！」
但是，它們只是大笑。
它們飛啊
直到它們砂礫一般
投擲在天空和我之間
66.
假如我必須脫掉這件破衣衫，
並自由地走進偉大的天空；
假如我必須在那兒一無所獲
除了一片浩瀚的藍
無迴音，矇昧無知
怎麼辦？
67.
上帝在天堂死了；
天使們唱著安魂曲；
紫色的風兒嗚嗚嗚刮，
天使的翅膀淅瀝瀝
滴著血
落到了凡塵
血滴，呻吟著，
變黑並沉入大地
隨後從死亡罪孽的
遙遠洞穴
怪獸們出世，慾望鐵青。
他們鬥毆
吵遍世界，
一口屑食。
但所有悲傷這才是悲傷，——
一位婦人的胳臂努力護著
一個熟睡男人的腦袋
從最後一頭野獸的血口
68.
一個精靈疾速
穿過夜空；
他一邊急行，一邊呼喚，
「上帝！上帝！」
他穿過死亡之澤的
黑色峽谷，
不停呼喚，
「上帝！上帝！」
迴音
從洞穴和罅隙
嘲笑著他：
「上帝！上帝！上帝！」
迅速傳進廣闊的平原
他奔走，不停地呼喊，
「上帝！上帝！」
最後，他尖叫起來，
瘋狂跌入否定
「啊！根本沒有上帝！」
一隻敏捷的手
一柄劍從天而降
重重擊向他，
於是他死了。
2017年11月20日——2018年1月25日冰馬/草譯
2018年1月25日第一次校訂
2018年1月26日修訂
冰馬簡介：
1967年1月生於湖北公安。1991年畢業於湖北師範學院歷史系，同濟大學2017級創意寫作MFA在讀。
著有詩集《雪地上的血跡》（1993）、《修辭》（2014）、《輓歌的另一種形式》（2013）和《冰馬詩選》（2017）四部、長詩《殯葬師手記》、長篇組詩《公安引》、長詩《朕》，詩歌時評文集《在詩歌沙龍中學習寫作》(1991-2017）。譯著《喬治·巴塔耶文學讀本I》（2018年1月,絳樹出版社，該書包括巴塔耶長篇小說《眼睛的故事》和《巴塔耶詩選》）、美國19世紀九十年代自然主義文學先驅斯蒂芬·克萊恩的《詩歌全集》及《羅伯特·弗羅斯特詩歌選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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