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看兩厭：大俠與大門派的尬聊
一
前幾天寫全真教的系列文章時，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
大俠為啥很少從大門派脫穎而出？
你看，金庸筆下的大俠們很多有大門派背景，像郭靖學過全真教內功，楊過拜入過全真教，蕭峰是少林高僧的弟子，令狐沖是華山派的首徒……
奇怪的是，這些人成為大俠基本與大門派出身無關。
更弔詭的是，像楊過、蕭峰、令狐沖這些人，甚至與原本的大門派劃清了界線，雙方關係一度達到了冰點。最終，大門派只成為了大俠們的背景板。
是的，大俠和大門派能好好聊天的情況太少見了。這種尬聊局面，到底是哪兒出了問題？
二
有朋友說，問題出在大門派，要不然主角幹啥都從大門派出走了？
那咱們就先來看看大門派。大家都知道，最正規的大門派莫過於少林寺，天下武功出少林嘛！
少林武功博大精深，高手輩出，按說是培養大俠最好的搖籃吧？可讓人跌破眼鏡的是，少林寺竟然沒有出過一個大俠，連主角都少，唯二和少林沾邊的是天龍里的蕭峰和虛竹。
你知道的，蕭峰不住寺，大約只算是玄苦的弟子，他揚名立萬靠的也不是少林武功，而是丐幫的降龍十八掌；虛竹倒是住寺剃度的正經弟子，卻偏偏混跡底層，粗淺的少林功夫也被無崖子化去了，獨步江湖靠的是逍遙派武功。
書上說，少林寺從最低端的少林長拳、羅漢拳到最高端的七十二門絕技，都是開放式管理。這似乎給了人成長的階梯，但參考虛竹自幼成長在少林寺，到了二十四歲還武功低微的事實，我們就會明白所謂開放式管理，不過是官樣文章。
比官樣文章更讓人無語的，是各種規矩。你看張君寶從銅羅漢上學到了幾招，只因為沒有編製，便被喊打喊殺，永遠喪失了在少林更進一步的機會。
三
比少林更悲催的大門派，是全真教。
除了出過曾經的天下第一王重陽，接下來一代不如一代。馬鈺丘處機王處一等全真七子還可算是江湖一流人物，尹志平趙志敬李志常們已淪落二流，更下一輩的鹿清篤們簡直等而下之了。
難道是他們的培養方式有問題？也不會啊，你看書中說的明白：全真教每年都會舉行一次全教範圍的大較，從臘月二十八直到除夕，連著三天。在大較之前，還有小較，時間是臘月十五，那是七子各系內部的摸底考。
按說這套制度很科學，給了人一步步實現的小目標。和少林寺那個從少林長拳到七十二絕藝也沒啥區別啊，可為啥少林高手不絕，全真教卻一代不如一代？更別說培養什麼大俠了。
我們都知道，大俠楊過在全真教有著不堪回首的學藝經歷：他學了一肚子口訣，卻沒學到半點真功夫。這固然是趙志敬的挾私報復，但無法否認的是全真教的教學走入了誤區。
沒人知道郭靖和馬鈺學了啥歌訣？但郭靖練會了金雁功。尹志平趙志敬們倒是能把歌訣唱出花來，可武功實打實落下了。等到了鹿清篤那一輩，歌訣都唱出嘻哈風格了，卻只能被人揍得滿地找牙了。
四
縱觀江湖史，我們會發現：
火工頭陀鬧少林，讓少林寺元氣大傷數十年，錯過了九陰真經稱霸江湖的時代；在這個空隙，王重陽時來天地皆同力，獨領風騷創立全真教，卻沒將九陰真經傳給弟子，只傳了一堆歌訣，也同樣錯過了長久發展的契機。
少林寺的武功從外而內，培養不出大俠，還能培養出一堆高手；全真教的武功從內而外，卻會錯了祖師的意，不務正業玩歌訣，自然培養不出大俠，只能培養出一堆嘻哈高手。
與全真教相比，少林寺是幸運的，錯過了九陰真經，還能得到了部分九陽真經，所以他們在倚天時代又崛起了。全真教只顧關著門搞嘻哈，只好被江湖除名了。
當然，被除名的不只有全真教，還有令狐沖。他被華山派除了名，從此與大門派劃清界線，連少林請他加入，他都不樂意，只願當一個江湖散人。
在江湖的後強人時代，他也成了大俠。令狐沖告訴我們，不光是大門派培養不出大俠，大俠也不怎麼待見大門派。
五
大門派人多勢眾，難免會有各種利益紛爭。
那怎麼擺平利益紛爭呢？最通行的辦法就是論資排輩，而一旦論資排輩，就難免出現階層固化的局面。你看張君寶反出少林時，少林方丈還沒說話，先跳出來的是資歷更老的心禪七老。
大門派最喜歡按部就班的人，比如尹志平鹿清篤，不喜歡蕭峰楊過令狐沖這樣雄邁過人跳脫叛逆汪洋恣肆的人物。所以，我們叫得出名號的大俠們都出走了；沒出走的潛在大俠們，都被馴化了。
大俠們都是不安定因素，不能被馴化的大俠會讓大門派們寢食難安，更會影響江湖的長治久安。那怎麼才能消滅這些隱患呢？方法主要有三個。
第一個方法是消滅他，比如蕭峰。杏子林之後，蕭峰滿天下尋找大惡人，死者也接二連三，但整個少林保持緘默，玄慈更是一言不發，最後蕭峰只能遠走契丹。
第二個方法是誘導他，比如令狐沖。令狐沖被除名後，方證沖虛簡直成了令狐沖的人生導師，一步一步誘導著他向他們想要的方向行進，直到喪失利用價值。
第三個方法是捧殺他，比如郭靖。從少年時代，丘處機便向郭靖灌輸大俠是怎樣煉成的，等他名滿天下，全真教好話送了一大籮，實質性的支持你記得什麼？
六
其實，大俠們對大門派的齷齪心知肚明，卻只能走上一條不願妥協、又不能不妥協的道路。
比如郭靖，如果只做一個英雄，他也許會維持與全真教的尬聊狀態，但他選擇了做領袖，哪怕心裡膈應，也要捏著鼻子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
再比如令狐沖，哪怕明擺著被大門派當槍使，他也依然要出頭。他認為這是遵從自己內心的聲音，其實這聲音已經被方證沖虛們預先設好了扣子。
於是，一幕幕本來相看兩厭的場景：郭靖與全真教十餘年不相往來，蕭峰與少林也沒有什麼情誼，楊過與全真教勢同水火……到最後，大門派與大俠們竟然都和解了。
可惜，和解不是終局。大俠們死的死，退隱的退隱，大門派雖然也有興替，總體而言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
…………在這裡，你讀不懂武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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