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貓的往事或者往事中的一些貓
貓語者
自在如貓.樂在其中
多年前，有一所高校，在當時的高校里肯定算是流浪貓群護工作較為繁榮的。學校中有近百隻流浪貓，每天中午食堂開飯的時候，貓王，一隻巨大的三花長毛母貓，會以領銜的姿態，帶著幾十隻貓一邊曬太陽一邊等著群護者的投食。生機勃勃，對於愛貓的學生是超越現在網上轉發的日本貓島美圖的景象，因為有些貓像家人一樣和人們互動合影，比美圖上的貓更加真實。
晚上也會有幾個投食點，這時又能觀察出每個小區塊其實還有一些小貓王。在投食者的召喚——半滿貓糧的飲料瓶的晃動聲中，小貓王第一個竄出來讚美著晚飯。也有一些謹慎的聰明貓直待人類走遠才出來進餐。對於投喂者來說，躲起來觀察到每隻貓都吃飽，滿足地伸個懶腰再離開，是一個撫慰，白天的瑣碎消失，深夜在情感飽足中來臨。
除了喂貓，群護者的工作也包括TNR——抓捕-絕育-放歸。群護者中的一位名人是學校的一位老師，自己就領養了十幾隻流浪貓，領養前各有傷殘，都照顧得很好。但流浪貓的數量卻保持著差不多固定的數目。學校被居民區和小商業區包圍，學校的圍牆擋不住外面的貓進來，新貓進來，來不及絕育，又有懷孕母貓激素變化難以抓捕，還是會有新的小貓出生在這裡。領養來不及。春夏秋，都有新貓發情，深夜發出很像嬰兒哭聲的求偶聲，或者公貓鬥毆從一樓大廳擋雨棚上面跌下來嚇人一跳。
我當時是群護成員之一，但比較邊緣化，因為群護的主力成員總是在吵架。我喜歡在晚上負責一個我喜歡的地點，認識那裡每晚出現的貓，也有幾隻找到了疼愛它們的領養人。有一個住的近的校職工阿姨也喜歡那裡，我們偶爾會一起看貓聊一會，都覺得每晚這時候很開心。
離開學校以後，瘋狂地加班，也沒有回去看那些熟悉的貓，但是在網上看到我喜歡的投食點的小貓王被人領養了。特別巧，那個人是完全陌生的。我點進她的相冊只是因為看到她發了其他貓。然後我發現了我曾經起過名字，有很多合影的那隻貓，它過得很好，那個不小心打豁了的耳標讓我認出了它，否則胖乎乎一臉悠閑的它，怎麼能和以前那個驍勇的貓王聯繫起來？我找出和它曾經的合影。仔細對比每一處花紋，那真的是它，只不過它主人鏡頭下的它的狀態我從沒見過。而且它有了一個我覺得很俗氣，但一聽就是專門為它而起，帶著愛的名字。我開心地保存那些照片，發給每一個知道它的人，但矯情地沒有和它以前的照片文件夾合併，而是分了不同名字的兩個文件夾。
離開學校一年多以後，有天需要在學校附近辦事，就順便去拜訪以前一起投喂的阿姨。她家的大白貓還是以前的樣子一點沒變。阿姨正在照顧一隻小貓，以非常鎮定的表情對我說，一周前學校有人下毒，一夜之間學校的貓全死了。
下毒者知道去哪裡找貓，校工清出了50多具貓屍。應該還有一些沒有找到，為了避免傳播疫病，還在尋找。已經有人在一些死角聞到臭味。
罵了神秘毒貓者後，阿姨問你要不要這隻小貓？是醫生檢查過先天心肺發育不全的，一陣陣的哮喘，是毒貓事件之前她救助的。
我很想問大貓王一定還活著吧，它挑食得要命體型還那麼巨大，一定有靈性避開危險，但問不出口，因為那些貓中的邊緣貓又怎麼樣了呢？那些等別人吃完才一邊吃一邊警惕地四處張望的小可憐又怎麼樣了呢？那些貓甚至連我都記不起具體什麼特徵了。有幾隻只見過一兩次，本來就連個代號都沒有。
我帶回了那隻小貓，給它起了名，雖然儘力了，它還是發作更頻繁並在某天凌晨突然爆發嚴重哮喘加口鼻出血------
我把它埋在了我住的地方的樓下，我在樓下痛哭，但哭的似乎不是它也不是那些被毒死的貓而是我自己。覺得自己慌亂而沒有價值，實際上是什麼都承受不起的。
很多年過去了，我變了。前年我還回過學校，晚上那麼巧又遇到了阿姨，她一點沒變。但她不認識我了，不知是我變化大還是燈光太昏暗。學校里又有了新貓，我來到我以前的喂貓點，發現了幾個一次性飯盒裡裝著貓糧，我心想，以前是有貓碗的。
多年來，我搜關於流浪動物的帖子看，時代在進步，人群在分化。
現在微博上有一些堅定的群護工作者和支持者，其中有些做得特別出色的，我的朋友和我喜歡的人。我喜歡把貓日賺的一部分廣告費捐給他們，心裡算計著，這一下又有多少只貓可以絕育了，貓日幫了它的朋友。
還有另一些人是堅決反對群護的，其中溫和一些的認為要幫助一隻貓就要給它找領養，不要搞什麼群護，TNR都是對人類共情的寬容。嚴厲一些的認為應該無條件處死流浪貓以保護當地生態。
而我看了再看，也沒找到基於國內城市的可靠具體數據得出的結論。爭論不休似乎都在拿國外數據和自己的推理為依據。我們都像一群在黑夜中找目的地的人，有的人說左有的人說右，有的人退回原地，有的人一聲不吭地走向自己認為對的方向，有的人左走一步右走一步，因為聲音太多太亂。
我感覺除了來我微博挑釁的人，我不討厭他們任何人，甚至是我反對的人我也不討厭。我甚至已經完全不恨那個毒死我認識的貓的人了。
我已經知道，人有千百種，就像貓有千百種。每一隻貓都不一樣，認識它以後每隻貓都可以擁有自己的傳記。毒死貓的那個人，他也許是小心謹慎的，只是為了他理想中的「除害」。對於他來說，貓、狗、蟑螂、蜈蚣、蚊子，或許是平等的。他也許有他一套非常自洽的生命觀念來支持他的行為，於是才能嚴密計劃，做到在深夜避開一切，把所有貓都毒死。他可能認為傷害我們這幾個愛貓的人而保護更多的人/動物免於危險，行此事是值得的。也可能他頭腦簡單，只是一時起意想干就幹了。
在微博上，我會看能刷出來的的每一條關於流浪動物的言論，並渴望知道以前不知道的知識。我也會暗暗覺得有些人只不過在嘩眾取寵，玩弄文字。又有一些人真的陷入太深把自己的生活毀掉了，活成了一個符號。也看到言語來去之間充滿了陷阱，一句無心的話就能引發一場災難。還有一些人像我一樣，決定什麼都看一下，但經常懷疑自己是否庸庸碌碌。
熟悉過流浪貓，偶爾會覺得家裡的貓其實不是貓是豬，它們睡得那麼熟，搖半天才醒，你去搖一個人他可能醒得更快些。家裡的貓雖然各有地盤，偶爾也互相打架，但是見過真實的爭奪地盤、發情引起的殘酷鬥爭的人就會知道，家養貓的打架只是給無聊的家養生活中找點事做。擬人的話，大概就像吃飽了的現代人，和為了爭奪生存和繁殖資源逞兇鬥狠的原始人的區別吧。人類也是很晚才可以一次性睡那麼久的呀。真希望每隻貓都有它的家，這種安穩它們每一隻都配得上。
我知道長文沒多少人看，也不自信自己的文字能力。寫這篇的意義只是吐出骨頭，希望從此可以沒有疙瘩。在微博上也在生活里，能夠活得更自由——很奇怪，我從沒完整地把這些告訴任何一個人，包括最親密的朋友，包括一起經歷其中某些片段的朋友。卻在這裡告訴了全世界。這是一個象徵，象徵著我真的看開了。
自在如貓，樂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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