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老頭:一襲漢服,一身江湖氣,不愛山頭,愛泉州
他叫吳元璋,一個70歲的台灣少年。
毒舌可愛,黑色幽默,書畫鑒賞師,裝裱名師……他喜歡帶著黑色禮帽,穿著漢服長袍,近一米八的身高,撐起一副威嚴文人的身款。
自40年前,他不告而別離開台中的家後,常年旅居的生活,過了一年又一年。2017年,偶然路過泉州花巷街角,聽說古榕巷有家客棧有南音聽,他像主人一般闖入客棧:
「你們唱來聽一聽。」
聽過南音,喝過主人韓唯東熱情的茶水,他圓鼓鼓的雙眼皺成一圈:
「茶不好」「杯子不行」「哎呀呀,你這牆上掛的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畫呀」……
「不過,南音好聽,你會古琴,我跟你學吧。」
就這樣,毒舌如他,天天來客棧里,教主人品茶,跟主人學琴,互為師徒。後來,他發現自己竟不可自拔地愛上泉州,愛這裡的南音、梨園、宗教。
說好的旅居兩三天,變成幾個月,最後還將兒子也哄來。而曾經泰國北部有處叫「芳」的地方,那裡的拉祜族人要送他山頭,他都不要。
一
「裡面請,喝茶。」吳元璋打開上了鎖的容驛客棧玻璃門,主人一般招待著。客棧喝的茶是他備的,「家裡陳了12年的普洱,自己做的水仙。」茶杯是陶瓷燒制工藝的珍品——青瓷,「家中大兒子的作品,客棧原來的太差了。」
「老師還送了一份好東西!」客棧主人韓唯東倒騰了一會,找出一個裝畫的圓筒。打開,四五張台灣畫家陳志良的極簡水墨畫。
「客棧布置得太沒文化了,這幾張,添點味道。」吳元璋做出一副嫌棄狀,帶著點小壞,也透著他的可愛。
環顧四周,這個因顏值而出名的客棧,布置著各種古玩,大大小小的瓷瓶插著寫意的乾花,牆上掛著南管、古琴,還有韓唯東愛人畫的一幅幅肖像。其實,這裡已經挺好。
與吳元璋相處久了,除了學茶,韓唯東最想學的是裱畫。他在小泉澗巷租了一間古厝,裝修未完,已迫不及待地收拾出一間裝裱工作室。
硃紅色的工作台,足有一張床大,磨刀、做挑針、煮馬毛刷、挑羊毛刷、學煮澱粉漿糊……裱畫要用到的十八般武器,光是準備已費去一個月。
吳元璋脫去馬褂,工作台上宣紙平鋪,灑上水,刷上漿糊,將捲軸般的另一張宣紙重疊其上,羊毛刷一下下將紙縫的空氣擠掉,軟薄的宣紙合二為一。
一氣呵成,吳元璋額頭滲出了汗。「好的裝裱,一百年後,紙還很好揭。這是易學難精,我30歲開始學,到現在還在精進。」
二
很難想像,這位說著「裝裱過許多宋元古畫,徐悲鴻已不算什麼」的古畫修復裝裱師,僅是小學畢業,50幾年前,還曾是台中街頭浪蕩的少年。
「不是不會讀書啦,是不想讀!」吳元璋有個厲害的大伯,「家裡5個孩子,只要有人從樓上下來玩,大伯一定操起傢伙,打上樓去,乖乖讀書。」5個堂兄弟,4個是醫學博士。
學習一般,但倔強好強的吳元璋,從小常被父母念「看看你大伯的誰誰」,十幾歲被逼急了,他直接扒火車,離家出走去台北。「讀不過你們,我不讀了。」小學畢業,吳元璋開始街頭混混生涯。
「其實我很愛寫書法、看書,特別是古書,中國四大奇書,小學就看完了。」父母不知道,他全是偷偷躲起來看的,因為不想讓人以為:都那麼努力了,還輸給別人。
因為尚古,他20歲後只穿唐裝長袍,手裡常拿著一兩本還沒翻完的書,在嘈雜里挽著長衫袖子研墨寫書法。「兄弟們都覺得,你很怪耶,混社會還看書、穿長袍,幹啥都不方便。」
有時候還有不明就裡的阿伯阿嫲,圍過來問,「啊你要來拍電影哦?」
可是奈他何,他給自己的底線是不吸毒。50年了,至今未再穿過「番仔衫」。
三
混了十幾年,古人言「三十而立」。30歲來臨時,吳元璋已娶妻生三子。「人生只有一次,不能混吃到死啊。電光火石間大徹大悟,我死命地想,我這輩子還能幹嘛?」
他想起小學時候曾立誓:這輩子即使寫不好毛筆字,也要懂得品賞。目標有了:學書法,人生就差筆直地朝它進發了。拋下一家老小,他不辭而別,去台北,三年,一個電話都不曾打過,家人幾次報了人口失蹤。
「你怎麼可以這麼狠!孩子、妻子、父母呢?」
「有舍才有得。我想抽刀斷袍,與過去的自己劃清界限。」
他與自己約定,做出點名堂就回去。剛到台北學書法,刻苦不已。3個月後,老師的朋友再來教裱畫,「你去學吧,你有魄力,學裱畫要魄力,面對百萬千萬的畫,下手才不會抖。」帶著懵懂,他想既然是來學技能的,多一樣也好。
閩南的舊例,當人學徒要三年四個月才能出師。在裱畫老師店裡學了兩年,老師已經做不過他。裱畫店離台師大不遠,他常去學校蹭聽。台灣著名書法家、詩人汪中《詩經》講得很好,吳元璋蹭聽了一個學期,有一天汪中拿著畫來店裡裝裱,把他高興壞了。
汪中也意外不已,看他裝裱手藝過人,來往次數多了,便收他做弟子,教書法也教古文,還將書法名家戴蘭村引薦交往。
誰曾想,幾年間,這個浪蕩子成功逆襲,混出了名堂,在美術館裡做古畫裝裱,伺候一件件百千年的老古董。
四
在台師大蹭課,認了師,他還結交了許多師兄弟。其中有一個最特別,他是泰北拉祜族的酋長,吳元璋管他叫老二。
老二管著泰北部落幾座山頭的寨子,吳元璋多次跟他回去。寨子地處金三角,罌粟花開的地方。入了寨子,便被塞一把槍,「你先練打槍」,他是酋長的貴客,身邊跟著護衛,走哪跟哪,一口一個「阿哥」地叫。
「族人過的是中國年,讀的是中國書,講的是漢語,吃的是米飯,滿山的香蕉去換米。但是這裡有武裝勢力,槍放在枕下,夜裡聽到槍聲,你要立馬拉開床板往坑洞躲。」吳元璋曾帶老婆一同前往,但是太驚險,老婆不敢再來。
1992年12月,吳元璋接到泰北打來的電話。「阿哥,阿哥,酋長死了,車禍。」
「我必須去送他一程。」穿上淡藍色長袍,他坐上最早的飛機。寨子里一時找不出領事人。他說,那我來主持。「我在家鄉吹嗩吶,有人死了,都要陣前開路。喪事見多了。」事主持完了,新酋長是老二的弟弟,當吳元璋是半個家人,甚至要分他一個山頭。
耕農的族人普遍很窮,吳元璋教他們種茶、制茶,有時留下過年。除夕時,他常出錢買豬,讓族人一起分肉過年。這個穿著長袍的「阿哥」,走到哪都有族人背著藤編桌子伺候著。40年過去,拉祜族又換了新酋長,他們依舊常打來電話,「阿哥,阿哥,你怎麼還不來?」
泉州正以它的魅力,越發吸引著世界各地的人,在這裡停留,吳元璋已是來了又來,當這裡是第二故鄉。
2月初,他會返台和家人一起過年,趁著還有幾日,如果你也對這個有意思的老頭感興趣,古榕巷內去尋他,沒有梨園戲看的時段,他都在客棧里。
END
本期文字 / 燕婷 圖片 / 田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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