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00萬水獺和600億小雞都為你的邏輯折服
前段時間看到公眾號「為你寫一個故事」發的這篇文章：每年被剝皮的3500萬隻水獺很可憐，那每年被吃掉的600億隻雞就不可憐了？其中有一句話說得好，「環保是一件很專業的事情」。雖然我也討厭某些只考慮自己感受的動物保護主義者，但是這文章中引用的很多論據是錯誤或模糊的，還出現了幾個邏輯謬誤，可以說是一篇偽科普了。謹在此列舉一些我看出來的問題，希望大家在留言區積極討論。
與事實不符的誇張描述
1、神秘膨脹的小雞
雷斯林從Gucci「不再使用天然皮草」的新聞引入，對媒體的煽情報道表示不滿。他指出不僅被取皮草的水獺生活環境惡劣，被取肉蛋奶的養殖動物的生活環境也很惡劣，「最可憐的是雞」：
因為它們是專門育種出來的肉雞，所以它們會在養雞場，以非自然的速度生長，基本可以等同於在兩個月的時間裡，讓一個人類嬰兒，長成奧尼爾那樣的壯漢。如果有的小雞，受不了這樣的成長速度，等待它們的，也只有殘忍的死亡。
彷彿小雞是被一口氣吹大的……想像不出什麼叫「受不了這樣的成長速度而死亡」，整隻雞原地爆炸么？又沒有像做鵝肝那樣灌胃，人工添加的激素也只會讓雞出現各種健康問題、損耗更高，養殖廠里的雞死亡都是因為感染，而飼養者為了收入也會儘力提高存活率。何謂「非自然」？專門育種的目的，就是選出生長速度最快的個體進行繁殖推廣。人家憑自己本事吃飯長肉，是基因的功勞，不是靠養雞場拔苗助長。
2、突然覺醒的植物
況且素食主義者考慮過植物的感受嗎？樹第一個不服：「我每天生產氧氣」……其他瓜果蔬菜全都不服……
因為「感受」這個功能吧……植物們真的沒有啊！連一根神經都沒長，不會疼，更不會出現「不服」這種高級情緒。而動物是有神經系統的（好吧，除了海綿之外）。科學界還在爭論，某些神經系統比較簡單動物受到傷害時的掙扎躲避是真的感到了「痛苦」，還是只是反射行為。但至少溫血動物大多數有情緒，很多動物還能理解人類的意圖。
非黑即白：做不到完美就不要做了
1、反正會污染土地？
就算純吃素，那麼不論糧食還是蔬菜抑或是水果，那樣沒有施化肥、撒農藥？施化肥和撒農藥肯定會對地里的昆蟲以及天上的飛鳥、蛾造成損害，甚至直接殺死這些昆蟲和小動物，哦，對了，還有土裡的微生物，要不要把他們的權利一起保護了？
他可能真的覺得動物是被一口氣吹起來的吧……
這裡涉及到「營養級」的問題。植物利用陽光的能量，把水和二氧化碳以及其他無機分子合成有機物，是「生產者」；以植物為食的食草動物是「第一級消費者」；以這些食草動物為食的食肉動物是「第二級消費者」，以此類推。我們吃到的每一口肉，都是這隻動物生前吃掉其他東西才能生長出來的。而消化系統能力有限，動植物維持自己的生命活動也要消耗能量。比如一隻野雞吃了10斤的蟲子只能長出1斤雞肉，一隻狐狸吃了10斤的野雞肉也只能長出1斤狐狸肉。
在養殖業，這個比例叫做「飼料轉化率」。養殖業選育了生長速度更快的肉用動物，減少活動量以降低能量流失，使能量在營養級之間的消耗最小化，降低了人類獲得蛋白質的成本。原文中提到的40天出籠的雞是白羽雞，飼料轉化率已經達到了1.48，大概吃三斤飼料就能長出兩斤肉（排除水分），但畢竟不是1，有少量營養被損耗掉了。豬、牛等家畜體型大、生長周期長，飼料轉化率比雞低。貓狗這些食肉動物高了一個營養級，它們的每一斤肉在生長過程中消耗的植物比吃草的牛更多。
我們吃的肉越多，化肥農藥影響的土地面積就會越大。我們無法避免影響生態，但可以儘力減少不利後果。
如果樹有大腦，看到雷斯林這段話，可能真的會表示不服。在過去30年間，南美的亞馬遜雨林的面積已經減少了六分之一，其中60%都是為了開墾牧牛場。
巴西，朗多尼亞州，亞馬遜雨林中的砍伐痕迹。NASA拍攝
至於養殖水貂，從出生到取皮要生長7個月，成年後每天飼料要吃300-400克，其中一半以上是動物來源（魚、蛋、奶、下水之類），還要補充維生素和魚肝油。一件貂皮大衣需要用18隻公貂或30隻母貂。現在知道毛皮大衣為什麼這麼貴了吧？保守估計，生產一件2公斤的皮草，要消耗至少270公斤的葷食。
2、反正是為了自己爽？
在評論中有人指出，為了吃而宰殺動物，和為了娛樂、享受、審美而殺害或折磨不一樣。雷斯林反駁「為了吃肉你也可以吃日本的人造肉」。我猜他指的是岡山實驗室2011年研製出的「糞造肉」，將從污水中提取的蛋白質合成肉塊的形狀。首先研究成果沒有商業化所以無從吃起，其次製造成本比牛肉高上百倍，說明使用的生物製劑、電力、人工等等消耗比現有養殖業更高，而這些都會對環境產生影響。雷斯林嘲諷的PETA曾在2011年懸賞100萬美元，獎勵能夠在2016年之前培育出「試管肉」並投入商業銷售的科學家，可惜還沒有人成功。現在，其他動物的身體仍然是人類攝取蛋白質、鐵、維生素B12等必需營養物質的低成本來源。
如果雷斯林是想證明「吃肉喝奶穿皮草」不僅是為了營養和保暖的功能，還有使人心情愉悅的功能，所以是同樣正當的；那這些動保組織的宣傳降低了消費者的愉悅感，減少了受眾對動物製品的需求，這不是很公平嗎？甚至還讓消費者從「不消費」中產生了快樂呢。
3、反正我不說分界線劃在哪裡
總之，雷斯林列舉了吃各種肉和吃素都會傷害動物，然後得出了結論：
所以事實就是不要隨意把人類的情感代入到動物里。
這個「隨意」用得好，也許討論到搜救犬的時候他會說應該代入。在醫療、屠宰、社會救助等行業，很多人會出現對他人（或動物）的痛苦麻木的現象，但那是因為工作內容使他們接觸了過多的病痛和不幸而閾值升高，很多時候也需要屏蔽情感來使業務效率最大化。但還有一種人，對動物的痛苦無動於衷，甚至從中獲得快樂，他們對人類可不一定會網開一面。
豎稻草人：曲解對方意圖
1、玩靈魂穿越的動保組織？
雷斯林放了幾張宣傳畫：
動物保護的公益廣告……慣用的手法就是把動物和人類的角色換過來……什麼如果人類也在檯子上被剝皮，什麼如果人類也被取膽的公益廣告。但其實這些事情在現實中都不會發生，因為只要人類還有那麼多武器，就不會被按在檯子上被剝皮。……承認人類就是高等真的沒那麼難。
我們當然知道沒有能寫字的牛和能握刀的魚啦……這些公益廣告本來就不是想表達「動物會報仇」，而是利用圖像或照片讓觀看者體會到其中動物的感受，從而更容易考慮其他動物的福祉。我們為別人著想，也不是因為怕同樣的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男人永遠不可能懷孕，難道他們就不給孕婦讓座了嗎？
也許水貂不會把人類按在檯子上剝皮。但是其他有武器的人類呢？有人認為狗和人一樣高貴，就會有人認為人和狗一樣低賤。很多研究都發現，有過虐待動物行為的人，有更高的概率非法攜帶武器、濫用藥物、使用暴力、虐待配偶或孩子、強姦、殺人。現在中國還沒有動物權利方面的法律，但我認為以虐待動物為樂的人都需要接受一些心理治療。
人類並不比其他動物高級，說肉體武力值算欺負你。從認知水平來看，人類的各種感官敏銳程度在動物界也排不上號。以記憶力為例，黑猩猩能在0.5秒之內記住在屏幕上出現的10個散亂的數字，然後按從小到大的順序把出現位置點一遍；大象能在腦中同時追蹤象群里30個成員的移動路線，會記得一生中所有相處過的大象（甚至人類）；啄木鴉會在秋天埋藏三萬顆堅果，記住它們的位置，在冬天大雪封山之後挖出來吃……
曾有科學家分析了全人類的基因，發現一致性高得驚人，推測人類在七萬年前總人口一度減少到2000左右。如果那時再來一顆小行星撞擊，一次火山噴發，或一場流感，也許現在就是尼安德特人在寫文章了。人類現在能「統治地球」並不是因為我們強壯，也不是因為我們最聰明，而是因為我們運氣好。雷斯林也說了「我們連人人平等都做不到」，某些人比其他人知道更多關於生態系統的知識，是因為他們天生智商高、後天更努力，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人類確實有幾項能力傲視動物界，比如碩大無朋的前額葉，這個部位的功能包括邏輯推理、道德判斷、推測未來、理解他人、自我糾錯、反思等等。如果你覺得「內心毫無波動」很酷，為你比別人更「理性」而沾沾自喜，那還真是有點浪費了。
2、富有審美情趣的野保組織？
雷斯林也不是鄙視所有動物保護，他對野保進行了點名表揚：
而野生動物保護則大方的承認，他們保護野生動物是為了維護生態的多樣性。而現在這種生態就是人類看著最爽的。
謝謝您，但是維護生態系統真的不是為了看著爽啊大哥！
白化的珊瑚。海水溫度和酸度的變化導致珊瑚排出共生藻類，除了樣子不好看，更嚴重的後果是局部生態系統的光合作用減少，有機營養物質匱乏，珊瑚蟲和魚類無法生存
3、無私的放生黨？
至於雷斯林提到的某些放生黨，我完全同意「智商欠費」這個評價。但他們的動機可不是因為同情小動物，而是為了給自己「積功德」，期待某位神靈給自己更大的回報，這不正是雷斯林認同的「反哺人類自身」嗎？
附記：
如果你已經有了皮草製品，也不用自責。皮草在動物死後剝和生前剝的質量沒區別，養殖場都是先把動物電死，否則太費人工也容易損壞皮毛，它們在這個步驟沒有經歷太多痛苦。那個「小浣熊被殘忍地活活扒皮」的視頻中其實是貉子，中國主要的皮毛動物之一。很多業內人士看過視頻後都表示「還有這種操作？」我認為拍攝目的有可能是為了博眼球。
羽絨服的原料是鴨鵝屠宰的副產品。屠宰場里流水線燙掉的或從農戶收購來的毛羽被送到專門的絨廠，清洗殺菌之後把羽絨挑揀出來，送去做衣服。專業養殖的鴨從孵化到宰殺只有50-60天，也只來得及長一次絨。「活拔鵝絨」的行為或許十幾年前存在，但現在已經不符合經濟效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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