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與生之間,隔著陌生人社會
往小鎮的公車上,擁擠著返鄉趕年節的人。
車途徑人民醫院中停,上來一對爺孫:奶奶頂著一頭濕漉漉灰色的發,與灰濛濛淅淅瀝瀝的煙雨相襯;小毛孩五六歲,瘦骨突兀的小手上貼著兩支棉簽,棉簽和皮肉之間湍湍滲行著血,膝關節也軟綿綿的,稍不留神就要蹲墜而下。
「坐這兒吧!」塗文歇往正看著的長篇小說書頁之間夾進書籤——書籤上紋飾著蝴蝶輕觸牡丹花蕾的圖案——他拍了拍奶奶的肩膀,起身示意。
奶奶拉上孫兒說了聲謝謝,緊鎖的眉宇感激地舒展開去;然而小孩兒仍舊神情木訥目光遲滯。
「坐上去。」奶奶用鄉土話說,嗓門一貫的響亮。
小孩兒仍舊紋絲不動,不拒不迎地任由她擺上座位,然後又自然地滑下。
奶奶神情卻突然慌張起來,當即掐住小孩兒的仁中,儘力嚎啕:寶寶,別嚇奶奶,不能睡啊!
所有的目光為此吸引,一片嘩然,各有各的驚和思。
老人最清楚情況不妙,一手托著孩子的下巴掐仁中,一手抱著孩子起座,一面喊「師傅,救救孩子!」,一面往駕駛座擠去。
公車靠邊停下,後排的婦人響響亮亮地喊:掐住仁中,不能鬆手!
司機難為情,知道時間緊急,所以只用半句話表示:電車,走不快;也不能擅自離職……
老人單手抱著孩子,跪地嚎啕:我給你跪下了,救救孩子!
此刻胡亂之中,那婦人又說話了:年輕的小夥子下去幫著攔輛車!
司機也後頭掃一眼車上的乘客,重複那婦人的話,並補充說:不能離職!
塗文歇猶豫了一番,退進了人群;其餘人選擇雷同。
老人抱著孩子下車,不知所措地跪在車流奔突的大路中央,嗷嗷地喊:救命吶,救命吶!
車中的喧鬧仍舊沒有止歇,終於司機拉開橫杆,「離職」而去,強行堵停了一輛私家車,三言兩語陳明緣由,老人滿面淚痕地抱著孩子緊隨上去,孩子的白眼球已經布得滿眶。
副駕駛的貴婦人彎著肘捅男人的腰,示意:應當拒絕。
男人從上衣兜里抽出一張名片遞給公車司機:哥,回頭一定給我打電話。
「放心,我會的,老人家感激你還來不及,沒想訛誰!」司機說,相幫著將這對爺孫送上車,如釋重負;然而這如釋重負又藏著多少含義呢?
公車上的氣氛也似有緩和,但議論仍在歡騰。
那婦人說:多虧了師傅,換做是我們這樣的女人,車主肯定理也不理。
塗文歇也借用這個婦人的話來安慰自己,換做是我,事情肯定辦砸。
有人開始預言:到了醫院,肯定又是先交錢再治病,天大的事都是這個順序!
有人試著延伸,諸如留守兒童和空巢老人相依為命的話不絕於耳。
……
在這個陌生人社會,每個人都有各自的局限、私心和疑慮;但人群如此龐大,各自奉獻一點,承擔一點,又足以救人。就怕人人都一毛不拔,才鑄造了一個冷漠的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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