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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賓虹:畫作拍賣出3.5億,但大多數人對他並不了解

總有一些被冠以「大師」的人物,名字聽起來如雷貫耳,無人不知,但真正說起他的成就、思想與風格,就都不甚了了。這樣的「知道」,實際又與「不知」何異?

比如我們今天將要談到的著名畫家黃賓虹,他的名字常與齊白石並提,在當時就有「有南黃北齊」之稱。半年之前,他的作品《黃山湯口》剛剛以3.45億元的價格在拍賣場上成交,在看到令人瞠目的價格之時,我們多數人仍然並不了解他在藝術上的個性和追求究竟在何處。

黃賓虹(1865-1955),中國近代山水畫畫家。名質,字朴存、朴人,別號予向、虹廬、虹叟,中年更號賓虹,以號著稱。祖籍安徽歙縣,生於浙江金華。

今天這一條,分享給大家的是文化學者王魯湘在浙江烏鎮舉辦的文化講堂上所做的一場關於黃賓虹生平和藝術研究的演講。王魯湘通過自己的研究,認為黃賓虹還有著自己獨特的畫學理論建構,在傳承傳統的同時,更具有現代性和現代感,是一位「不能僅以畫史目之」的學者型藝術家。

一代大師黃賓虹

主講人 | 王魯湘

(文化學者,香港鳳凰衛視主持人、高級策劃、評論員)

新年伊始,在浙江烏鎮的雅達書院,文化學者王魯湘為500位藝術愛好者做了一場名為「一代大師黃賓虹」的演講。

對黃賓虹畫作的兩極評價

在我看來,中國的水墨繪畫在進入到19至20世紀時,貢獻了最後兩座高峰,一座齊白石,一座黃賓虹。

黃賓虹現在變成一個公眾人物,變成很多人都知道的畫家,很重要的原因是這張《黃山湯口》(見下圖)。這張畫據說是黃賓虹生前所作的尺寸最大的一張畫。其實也不大,熟悉中國宣紙的都知道六尺宣紙,再裁掉一截,也就是說還不夠一張六尺紙的尺寸。但是我們也都知道,過去的老先生一般都沒有特別大的作品,像黃賓虹,都是在小書案上用小筆頭一點一點的畫。

《黃山湯口》,黃賓虹繪於1955年。這一年,黃賓虹92歲,九上黃山的他憑著記憶勾勒出了這幅畫。原為黃賓虹老友陳叔通所藏,2017年6月19日,《黃山湯口》以7200萬元起拍,最終殺至3億元落槌,加傭金以3.45億元成交。

為什麼他畫這麼大的畫?因為要送給他的老朋友陳叔通先生。陳叔通先生當年和他一起在上海編刊物,建國以後,已經是黨和國家領導人了。黃賓虹先生被邀參加全國政協,知道這一去北京,要見很多領導人,也要見很多老友,所以就準備了一批尺寸比較大一點的作品,這就是其中一張。這張畫在「文革」中被抄,最後被北京故宮博物院保管,「文革」結束後又退還給了陳叔通家裡。

對黃賓虹先生這樣的筆墨,美術界、收藏界、評論界形成了截然對立的評價和看法。有人認為好得簡直不得了,神乎其神,千古一人;有人說這是胡來嘛,這哪像會畫畫的人。這樣兩個極端的評價,伴隨著黃賓虹的一生,直到黃賓虹去世以後幾十年的今天還是這樣。我大概一個多月以前到上海採訪謝稚柳先生的夫人陳佩秋先生,作為海上畫派現在碩果僅存的一位90多歲的老畫家,她仍然跟我說黃賓虹根本不會畫畫。

確實,黃賓虹生前主要是以一個學人而享譽文壇,以一位文博專家身份,一位文字學家和篆刻家的身份,得到業內很多專家學者的追捧和認可,對於他的繪畫,一直就是兩個極端的評價。

黃賓虹作品《新安江舟中作》

1948年,黃賓虹先生在北平已經滯居11年,潘天壽先生邀請他南歸,回到浙江,在杭州西湖邊的國立西湖藝專擔任教授之職。黃賓虹先生的一個老學生在90年代曾經跟我說過這樣的故事:學校的中國畫專業一直有一個非常好的傳統——新年之前,老師、同學互相團拜拜年,就在教室,同學們坐在下面,前面一排桌子擺開,系裡所有的老師在台上坐成一排。每個老師會準備一摞自己畫的小畫,折成信封大小。準備多少隨你自己的意,可以準備10張,也可以準備5張。折好以後放在自己面前,同學們一個一個上來,給先生們鞠躬拜年,然後從各位老師前面的桌子上取一張喜歡的畫。只許取一張,不能說幾個老師的我都要。幾乎所有老師跟前的畫都被同學取走,黃賓虹先生跟前的畫,來的時候是幾張,團拜完了以後還是幾張,學生們不要。

黃賓虹先生的一個學生曾經回憶,有一次他在西湖邊上散步,看到黃賓虹先生在西湖邊上拿著本子,對著對面的山在畫畫。他覺得很奇怪,這樣的老先生還寫生嗎?寫生是從西方來的,我們這些年輕的搞美術的人才這樣,哪有戴瓜皮帽、穿長袍的老國畫家這麼對景寫生。他覺得很奇怪,就湊到後面看。看一眼老先生紙上的畫,再看一看前面的景,根本不知道老先生在畫什麼,他畫的跟對面的景和周圍的景一點關係都沒有。

對傳統的思考:「君學」與「民學」

在研究黃賓虹畫學體系的過程中,我開始對他有了更深的了解。過去對他很多看法其實都帶著偏見,從他生活的年代以及他的裝束,很多人認為他就是一個封建的遺老遺少;只有深入到他的生平,看到他大量文章、其中隨處可見的思想的火花,你才發現,原來黃賓虹思想深刻,關於傳統文化如何繼承、如何發展、如何弘揚,如何在國際化的大趨勢之下與世界互動……所有這些這位老先生不僅都想過了,而且都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黃賓虹談藝錄》

作者: 黃賓虹

版本: 河南美術出版社 2007年9月

黃賓虹對於藝術,有兩個基本的劃分,一是「君學」,一是「民學」。所謂「君學」,就是為政治服務,為國家服務,為帝王服務。所謂「民學」。就是主張個性、自由、民生,有民本、民主、自由思想的藝術,強調個性化表達的這一類藝術,黃賓虹先生心中的文化史,就有了完全不同的分野。

我們現在很推崇的唐代藝術,在黃賓虹先生眼裡就沒有多少地位。比如說楷書到了唐代,應該說不僅到了登峰造極,而且到了完全成熟的地步,出現了諸多楷書大家,比如褚遂良、歐陽詢、虞世南、包括唐太宗李世民,都是楷書大家。但是楷書這主要是因為李世民個人的喜愛和提倡,成為了唐代「君學」的一種表達。所以歷史上對於唐代的楷書也有一些人做出比較低的評價,說唐楷如「運算元、奴書」。就是說,像一個個算盤珠子,工工整整、規規矩矩,但沒什麼個性,沒什麼自由的表達,是奴書。再比如唐代對畫家的不尊重,像閻立本這樣的大畫家,給皇帝畫像必須跪在地上畫。這些東西都被黃賓虹認為是屬於「君學」的東西。

另一方面,以文人畫為代表的張揚個性、尊重個性、提倡創作自由的一類藝術,黃賓虹先生給予很高評價,這是「民學」的範疇。因此黃賓虹先生對於中國古代的古典主義和歐洲古代的古典主義,總的評價都不高。但是對於宋以後,尤其是元、明以後的文人畫,卻給予很高的評價。同時他對歐洲印象派以後的現代派繪畫,包括野獸派、立體派,也給予很高評價。這是很多人所不知道的黃賓虹,他們曾質疑黃賓虹哪裡知道歐洲,哪裡知道西方,哪裡知道現代?

抽象章法,黃賓虹的現代性

為什麼說黃賓虹有很強的現代性?黃賓虹的繪畫中間有很內在的抽象。大家都知道塞尚被譽為西方現代藝術之父,之所以他能得到這麼高的地位和榮譽,是因為塞尚認為繪畫之所以必要,就在於畫家的眼睛能夠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世界上最恆定的結構」,藝術家應該把這個恆定結構發現出來,而且把它畫出來。所以塞尚大量的作品,都是帶有半抽象的結構,充斥在他畫的內在之中。

黃賓虹很早就認識到這一點,他認為衡量一個人是真畫家,還是畫匠,關鍵在於發現恆定的結構,因為畫匠永遠不懂得在自然物象中間去完成抽象,而一個真正的畫家是可以在對景寫生,以及描寫自然山川的過程中間,從中找到抽象的、穩定的結構。

黃賓虹自己就在做這個工作,在我看來,他就是「中國的塞尚」。他從大自然中間總結了各種各樣的幾何形狀以後,最後得出結論:三角弧和三角觚是這個世界中間最穩定的結構。三角弧和三角觚來完成一幅山水畫的結構是最穩定,同時有最多變化的。

所以我們看黃賓虹所有作品,你從他畫面最下面開始,然後一層一層往上,到最後背景遠處淡淡的山峰,都是不同形狀三角的咬合。這種三角,被黃賓虹提到了更高美學的層次,甚至把它和「民學」相提並論。他認為,「君學」不懂得三角不齊,所以一切東西都要求整整齊齊,要求的是方形;而「民學」的造型是三角的,這種不齊其實組織成了很多很多的「齊」。黃賓虹認為這樣的三角觚才是最美的,反對「君學」的齊,反對整齊劃一。

黃賓虹《山水》。

黃賓虹的了不起,就體現在他的現代性與現代感,他到大自然中間去寫生時,眼睛看到的山川不是山川,他看到的山川是一個一個的漢字,他是看山如看字,畫畫的時候,整個山水畫的不同章法都是漢字的章法。

黃賓虹先生因為是位文字學家,他對中國的文字,從甲骨文、鐘鼎文到後來的大篆、小篆,一直到後來的行草都爛熟於心,所以那麼多字存在他的心裡頭。

《黃賓虹全集》

編著:王魯湘

版本: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 2007年3月

所以黃賓虹先生一輩子留下這麼多的山水畫,特別是晚年以後,山水構圖千變萬化,不像我們很多的山水畫家,畫著畫著就開始重複了。因為章法的變化,結構的創新太難太難了。具像的東西通過寫生都可以解決,但是抽象結構變化非常困難。所以每一次黃賓虹出去寫生,他看到山川的時候,首先想到的是這像哪個字,基本結構就有了。然後他順著這個基本結構去強化哪一部分,弱化哪一部分,哪一部分為主,哪一部分為輔,他心裡頭就一目了然。

黃賓虹研究專著的出版過程

《黃賓虹研究》這本書我1994年開始寫,到1995年寫完以後,便開始了這本書離奇古怪的出版過程,一直到1999年才出版。

《黃賓虹研究》

作者:王魯湘

版本:人民美術出版社 2014年7月

剛開始寫出來,我不知道到哪個地方出版,找了好幾家,都問黃賓虹是誰。最後我想,大陸不知道,可能港台地區會有所了解,正好台灣我有兩位特別好的朋友,其中有一位還做過台灣故宮博物院的院長,他們正好來北京看我,我就把書稿給他們看。他們說要帶到台灣出版。結果到台灣轉了一圈,沒有出版社出版。推掉的理由是:這本書根本賣不掉,因為沒幾個人知道黃賓虹是誰。他們很絕望,說那就把書稿給我帶回來吧。帶回來過程中間,他們轉到漢城,因為台灣的美術評論家管執中先生去參加漢城的亞洲雙年展,結果在亞洲雙年展,管執中先生因腦溢血去世,這份書稿也就不知去向了。

書稿當時都是手抄的,稿子沒有了,只好再重新抄一遍。抄一遍以後,畫家、杭州畫院院長姜寶林先生自告奮勇,說魯湘我把這個書稿帶到香港去,香港還是有一批「黃迷」的。香港出版人說我們可以出,先把稿子給我們,我們進行一下市場調查,然後回答你。書稿就留在香港這家出版社。

姜寶林先生回來不久,這個出版社卻失火了,出版社的書稿全燒了。我的書稿又沒有了,又得重新抄一遍。姜寶林先生覺得特別愧疚,幫我聯繫了浙江的某家出版社,然而不巧的是這家出版社因為跟某個企業產生了經濟糾紛,以致最後出版社被封了。我這個書稿又被封存了。

最後還是張仃先生出面,找了河北教育出版社。河北教育出版社把它放到一套散文叢書里,作為一本散文把它出版了。所以從一個側面也表明了,一直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社會上對黃賓虹都不是太了解。

黃賓虹先生不像我們現在的學者,可以系統地去寫一本大專著,來闡述自己的美學思想、繪畫理論,大多都是一些斷簡殘篇,一些很短很短的文章,發在無數的刊物上,很多還是像魯迅一樣不知用了多少筆名發表的。他諸多藝術及文化的觀點,體現在他很多繪畫的題跋上頭。所以當時要對黃賓虹先生進行系統的研究,資料的收集就極其困難。

好在當時我們有一個民間的黃賓虹研究會,我當時是這個研究會的副秘書長,所以就可以在每年的年會上和一些老先生,包括黃賓虹的親屬和弟子,以及江浙、香港地區的一批黃賓虹藏家進行交流,這樣才勉勉強強算是收集了一部分資料,寫成了這樣一本書。

本次「烏鎮文化講堂」由建築設計家張永和、雅達國際董事長蔣建寧、文化名人白岩松、作家楊葵(圖右)、北京勢象空間創始人李大鈞(圖左)聯合發起。

本文內容整理自王魯湘在「烏鎮文化講堂」上的演講,有刪節和順序調整,由主辦方授權發布。未經授權不得轉載,歡迎你轉發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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