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是最早的背包客
瓦拉納西是印度教七大聖城之一,因為有鹿野苑的存在,它又是佛教的重要聖地。鹿野苑是佛陀初轉法輪的地方,作為一個「佛系青年」,是無論如何都要去看一看的。
在瓦拉納西火車站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去鹿野苑的巴士,我決定搭乘嘟嘟車前往。我乘坐的這輛嘟嘟車起先只有兩個乘客,不多時又上來了三個婦女和一個胖男人。在司機的要求下,瘦小的我和胖男人一左一右坐到了司機兩邊。毫無懸念,胖男人幾乎佔據了整個座位的一半,司機不得不朝我這邊移動。我坐在左手邊,牢牢地抓緊座位邊緣,生怕自己掉了下去。後排的四位都是女人,一個個都像壓扁了的肉球。
司機完全偏離了座位中央。嘟嘟車開動後,他扭曲著身子就像一把拉向我的弓,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射下去。他則若無其事地斜著雙手駕著車穿行在塵土飛揚的馬路上,一臉淡定。我則一邊難受著一邊祈禱這段路程快點結束。還好鹿野苑並不遠,很快就到了。
在印度旅行,嘟嘟車總能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鹿野苑的名字是怎麼得來的呢?有這麼一個傳說:從前有一位國王喜歡到這裡獵鹿,鹿群死傷無數。鹿王為了保護鹿群,與國王協調,每天安排一頭鹿供國王獵殺。有一天,輪到一頭懷孕的母鹿,鹿王悲憫,自己代替她前往。國王見到鹿王親自前來,詢問原因。國王聽了鹿王的講述後非常慚愧,於是決定不再獵鹿,並將此地闢為鹿苑供鹿群自由生活。
鹿野苑果真有鹿,只是鹿被關了起來,沒有往日的逍遙自在。佛陀初轉法輪的鹿野聖地,也不復當年盛景。跟那爛陀寺一樣,鹿野苑已經完全變成了綠意掩映下的頹敗廢墟,只有紅色的磚牆還在訴說著什麼。已經覺悟的佛陀就是在這裡,發表了佛教歷史上最重要的演講,度化了五比丘,佛法自此傳開,影響世界兩千多年。
我們看到的鹿野苑與其說是一個朝聖之地,不如說是一個公園。一個人來這裡可以邊散步邊思索人生,兩個人的話可以坐在凳子上談情說愛。如果是一大家子來,就需要在樹蔭下找一塊空地,在草地上鋪上一條毯子,一家人圍坐在毯子上面,享受上天賜予的美妙午後。我們就遇到了這樣幸福的一家人。其實,今天鹿野苑打動我的並不是佛法,而是這家人。如果說愛情是陪伴,親情就更是如此。樹蔭下的笑聲,更勝過佛國的禪音。
鹿野苑曾留下了法顯和玄奘的足跡。晉僧法顯和唐僧玄奘,是我非常仰慕的兩位旅行者。他們旅行的目的,他們抱持的信念,他們擁有的毅力,都是現在浮躁的旅行者難以望其項背的。如果我沒猜錯,和尚可能是中國最早的背包客。
法顯在六十二歲的高齡——即使在現在都算是可以坐在院子的搖椅上喝茶數星星的年紀——苦於當時佛學戒律典籍的不完整,毅然決然西行求法,途經當時的三十多個國家,最終得償所願在摩揭陀國取到經書。這是一句話都可以概括的故事,但那可是在一千六百多年前,沒有飛機,沒有火車汽車,沒有GPS,沒有任何旅遊指南;有的只是沙暴、雪崩、土匪強盜、豺狼猛虎,當然,還有自己的兩條腿以及腦袋裡抱持的信念。如果查看一下他西行的路線,看看他翻越的雪山,走過的蔥嶺,途經的沙漠,我想即使是今天那些有著專業設備的徒步旅行者、登山家、旅行達人也會望而卻步。
他一去十三年,當回到中原故土時,不知是何感慨。乘船返航的過程中,他還在當時的獅子國,也就是現在的斯里蘭卡停留了兩年。阿魯拉德普勒的無畏山寺院,就是當年他居住過的地方,至今仍有遺迹。
考慮到他的年齡、走過的地方、遊歷的時間、所做的貢獻,真是前無古人的壯舉。就像管仲是娼妓業的祖師爺、宋江是強盜業的祖師爺一樣,我覺得法顯也該作為中國背包客的祖師爺被供養起來。
法顯之後兩百年,一位白白胖胖的清秀和尚,也踏上了萬里西行的征程,此人就是名氣更大的玄奘。不過更多的時候,他是作為小說人物唐僧而被大家記住的。比法顯好一些的是,他出發的時候年僅三十歲,風華正茂,不像法顯已是風燭殘年的耄耋老人。看樣子,玄奘法師能相對輕鬆一點地翻越雪山、抵擋沙暴,遇到豺狼猛虎也能更快地爬到樹上去。但是,玄奘所處的年代是有邊控的,不能隨意踏出國門,否則屬於偷渡。
玄奘法師就是這樣一個有夢想的偷渡客。僥倖偷渡玉門關成功後,剛收不久的徒弟石盤陀又起了殺心,還好化險為夷,之後還遇到幾次強盜打劫。歷經艱險,終於到達天竺,今天的印度。
現實版的玄奘求法所經歷的磨難並不輸於神話版的唐僧取經。神話里的妖怪們往往糾結於這唐僧肉是應該蒸了吃還是煮著吃,或者油炸紅燒,永遠不會立即奪走他的性命,遇到一些好色的女妖精,還會以身相許。他那神通廣大的大徒弟往往趁著這個空檔,要麼搬來救兵把妖怪收走,要麼變個蒼蠅進去對著妖怪腦門當頭一棒。神話里的唐僧永遠不會悶,因為總有話癆八戒在講笑話。唐僧走到西天還是一個細皮嫩肉白白胖胖的小白臉,因為沙和尚總是幫他扛著擔。現實里的唐玄奘呢?風暴雪崩可不知道他是金蟬子轉身,時時都會奪走他的性命。強盜只會覬覦他本來寒磣的財物。至於同伴,都是只會在青燈古佛下念誦枯燥經文的無趣和尚。我不覺得除了信念還有什麼能夠支撐他到達目的地。
玄奘果然也爭氣,在那爛陀寺拜師學習,窮盡經典,很快就能代替老師講授《攝大乘論》和《唯識抉擇論》。在曲女城無遮辯論法會上,整整十八日,無人敢出來辯難。不戰而勝,簡直比諸葛亮舌戰群儒還要過癮。「不戰而屈人之兵」,本出於兵法,看來也適用於學術。玄奘此後聲名鵲起,威震天竺。載譽而歸的他,非但沒有因為偷渡而被捉拿,貴為唐皇的李世民還親自為他的新書作序。
如果說神話版的西遊記告訴我們「有背景的妖精都被帶走了,沒背景的妖精都被打死了」,現實版的西遊記則告訴我們:即使你沒有背景,全靠辛苦奮鬥混得風生水起人模人樣了,當衣錦還鄉時,父老鄉親們就會不記得當初的你是個連飯都吃不起的窮鬼,就像唐王忘了玄奘的偷渡客身份。
謹以此文,向兩位偉大的旅行者致敬。
文:鱸魚正美,轉載需聯繫作者授權。
TAG:旅行情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