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巨星》背後那些尚未點破，令人細思恐極的東西
文 | 梁子
借著《摔跤吧！爸爸》打下的良好口碑，這部號稱其姊妹篇的《神秘巨星》征戰大陸僅四天就砍下了2億票房，再一次引爆了「女性意識」的相關話題。
14歲的印度少女尹希婭，天生一副好歌喉，夢想成為大歌星，礙於保守專制又家暴的父親阻撓，只能穿著罩袍唱歌。在母親的悄悄幫助下，她化名「神秘巨星」將自己彈唱的視頻上傳到網路，孰料竟一炮而紅，自此走向了另一條命運之路……
相比依託原型人物改編的《摔跤吧！爸爸》，《神秘巨星》在完成效果和流暢程度上明顯稍遜一籌。首當其衝的便是尹希婭太過順利的成名之路，女歌星輕易讓出的獎項。生活中不乏自帶天籟之音的草根人物，但現實情況更多是：如果沒有商業資本的運作，天才們的驚艷往往只是後勁不足的曇花一現。除此以外，影片還出現了一些老套的煽情，不過因為處理得當，所以觀眾還是很吃這些套路的。與此同時，片中涉及家暴等社會問題的展現又令人格外心驚肉跳，寒毛直豎。於是，這些優缺點混在一起，使得影片介於一種既俗套又真實，十分微妙的感覺中。
更加微妙的是，當我走出影院，再次回想片中內容，竟然發現其中的人物情節也順勢衍生出了一些雖不曾直接點破，卻令人細思恐極的東西。
母親小心翼翼地保護著尹希婭年幼的弟弟，不願他長大後成為他父親那樣動則對女人拳打腳踢的男人，卻沒有意識到，最先被父親潛移默化影響到的是尹希婭——不如意時的暴躁脾氣，跑到天台上摔東西，甚至不惜弄傷自己來發泄；因為弟弟偷拿膠帶就揚言要揍人；情緒上來了在公眾場合對愛慕自己的男孩口出惡言……尹希婭當然不願成為父親那樣的人，並且對此深惡痛絕，卻在無意間復刻了父親的行為。
尹希婭的父親是個高級工程師，而非抽煙酗酒的無業游民，接受過教育且有正當職業。他在面對工作和外人時也不是家裡那副說一不二、動不動就把老婆打的頭破血流的暴躁德行，甚至會為了迎合思想開放的朋友家庭，讓老婆不用戴頭巾去參加婚禮。他明明只關心兒子卻肯花錢讓女兒上學，只是因為「女人要是沒文化別想嫁什麼好人家」安排女兒嫁給新上司的兒子，果真是賣了個好價錢。他的獨裁專制和拳腳相加僅針對自家的一畝三分地。
從另一個角度看，這個見人下菜碟的王八蛋早年被父母包辦婚姻，娶了一個不識字的文盲妻子，作為家中唯一的勞動力一天要工作17個小時，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經常被妻子從錢包里偷錢……扶老奶奶過馬路和殺人全家的可能是同一個人，因為人性複雜矛盾，很難非黑即白，正因如此，我們必須更加理性客觀地看待這個世界。就像阿米爾·汗飾演的作曲家是個風流成性的出軌渣男，卻能全心全意幫尹希婭尋求律師幫助；父親是個養活了一家老小的混賬，可在最初，也可以算作是另一個層面的受害者。
但是，他迅速轉變成了加害者。
所以，問題到底出在哪兒？
不僅僅是父親本身，整個社會都不對勁兒。
母親是這部電影的隱藏主角，她溫柔、堅強、勇敢卻也矛盾重重。影片最後15分鐘是這位偉大女士的主場，她站在機場的大廳里，鎮定地警告要打人的丈夫「這裡到處都是監控」，隨後冷靜地在女兒為她準備的離婚材料簽字，步步生風地帶著兩個孩子離開這個毀掉她半輩子的男人。
這位大字不識的女士動用了她全部的勇氣與智慧，整個過程一氣呵成，有條不紊。她隨身攜帶曾經聲稱絕不簽字的離婚材料，似乎早就在心裡將這個場景反覆演練了千百遍，終於借著丈夫對女兒的壓迫全面爆發。
當年她獨自從流產室逃走，藏了十個月只為生下尹希婭這個不受丈夫歡迎、毫無用處的女孩。她賣了唯一的嫁妝買電腦，助尹希婭圓夢，盡全力給女兒最大限度的自由，卻在尹希婭被迫嫁人時讓她認命。也許像女兒這麼大的時候，她也曾反抗過命運，最終被絕望和無能為力打擊到認命，成了現在的模樣。
尹希婭多次勸她離婚，逃離家暴的父親，連離婚協議都擬好了遞到眼前，母親還是堅決不肯。她語無倫次地質問女兒：「你擅自替我做了決定，從來就沒人問過我要不要離婚，你是這樣，我父親當年也是這樣！」如果把這句話補充完整，也許是這樣的：在我想離婚的時候，我的父親不聞不問，不管我死活，終於我認命了。現在你卻質問我為什麼不離開，又擅自為我做下決定，你們從來就沒人尊重過我的意見。
母親最終又絕望反問：「離了你爸爸我們吃什麼？」
我們似乎發現了問題所在。
幸運的姑娘們經常會恨恨於這樣一個問題：
丈夫家暴/出軌，妻子為什麼不離開這個人渣？
如果你不能理解這些忍氣吞聲的女性，那麼我類比這樣一個例子：
前天有個姑娘問我，她想做激光手術矯正近視，始終無法說服父母，該怎麼辦？
我回答她，現在好好念書，以後經濟獨立了自己去做。
回想一下，當你還是個小孩，衣食住行都需要仰仗父母的時候，即使因為矛盾吵的不可開交，你能翻了天嗎？你會輕易離家出走嗎？你敢嗎？
當你獨立了，能夠養活自己甚至贍養父母了，你跟他們說話，和小時候相比，又是怎樣一番心境和底氣？
大部分受困於渣男的女性，沒有獨立的經濟能力，不得不依賴他人的供養甚至施捨才能生存，沒有轉身就走的底氣。這是最直接的問題，但還不是最本質的。
尹希婭的母親自幼貧苦，連上學識字的的機會都沒有，印度的社會大環境又擺在那裡，幾乎可以說是被父親賣給了家暴的丈夫，一代代惡性循環。她沒有養家糊口、獨立生存的能力，更沒有一個強有力的庇護，何況還帶著兩個孩子，所以她怎麼敢離婚呢？
就連她最終得以抽身，也是因為女兒一曲成名，找到了可以幫助她們的律師，以後也會有賴以生存的收入，不然，就憑之前的條件，如何走的起？尹希婭是個難得一遇的歌唱天才，生來就能吃這碗飯，如同一個開了掛的作弊器。而其他同樣處境的女性們都只是身無長物的普通人，流幹了眼淚，默默地成了鑄造畸形社會的破磚塊，何解？
更讓人遍體生涼、毛骨悚然的是，像尹希婭母親這類女性，是先天條件落後，即使想掙扎想上進也難尋出路。有些比她們幸運也幸福太多的姑娘，卻是在自絕生路。
讀書上學混混日子就行了，反正找個好男人嫁了就能衣食無憂。
別管腦子，千萬精心呵護美貌，挑男人的時候籌碼還能多一點。
吭哧吭哧玩命讀書奮鬥，不行了太苦了堅持不下去了，還是找個好男人嫁了吧。
終於，你如願找到這個好男人。你說，他非常愛我，他對我挺好的。他甚至提出自己去外面打拚，讓我做些輕鬆的工作，或者乾脆當個家庭主婦，一心一意照顧家庭。
在職場，一邊拿捏女性身份想少干點活兒，一邊打著小算盤，欺上瞞下入職懷孕，最好還能三年抱倆，休著產假拿著薪水再報銷一份生育津貼，能占的便宜都佔光了，拍拍屁股辭職走人。一邊痛罵男權社會，就業歧視，一邊做著豬隊友，把惡果統統塞給認真工作努力打拚的其他女同胞。
奮鬥多累啊，女孩子就該被寵愛，坐享其成不好嗎？反正他愛我嘛，他可是我丈夫，我認定了要託付終生的好男人。
可你又沒有火眼金睛，拿什麼保證這個千挑萬選的好男人有朝一日不會變成壞男人？要是他事業不順利，養家養孩子壓力大呢？到時候心情不好，爭執起來，凍了你的卡，直接讓你從他還貸款的房裡滾出去，你說家庭主婦也是偉大的工作，你給他生兒育女，沒了你他想無後顧之憂地在外面打拚是白日做夢，但家庭主婦那些隱形工作到底不比真金白金賺錢養家來的顯眼。到時候，人家打你罵你不要你，狼心狗肺翻臉不認曾經的海誓山盟，你又準備怎麼辦呢？
離婚嗎？
離婚就要養活自己了，最該奮鬥上升的年華早就被浪費掉，青春美貌是被婚姻吸幹了湯餡兒的包子皮，留下的儘是乾巴巴的褶兒。現在去找工作，或者去找更好的工作可謂難上加難。再說了，由奢入儉難，突然讓你去打拚，你心裡還是有點接受無能。
好了，你死心了，覺得男人靠不住。不過你還有孩子呀，這可是你懷胎十月，身上掉下來的肉，累死累活拉扯大，不聽你的聽誰的？你後半輩子不靠孩子靠誰？你怎麼這麼不聽話，要不是為了給你一個完整的家，我早就跟你爸離婚了/要不是為了給你一個好的成長環境，我能離婚？總而言之，你可不能辜負為娘的苦心。
你憑什麼忍著？還不是這時的你已經沒了能力和底氣。說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騙鬼的面子呢？
年輕的肉體，稍縱即逝的青春美貌，一個子宮，一片真心，真的能百分百換來衣食無憂、不被辜負的下半生嗎？
從你冒出依賴另一個人，把人生寄托在其他人身上的念頭起，你就已經失去了討要自尊、講求條件、平起平坐、揚眉吐氣的資格，選擇安逸也意味著承擔風險，你的後半生就此便是一場無法自控的豪賭。少數幸運兒賭贏或者勉強平局，剩下大部分平凡的倒霉蛋輸了個精光。她們不願意支付賭籌，怨賭場，怨荷官，怨籌碼不夠怨對方出老千，怨天怨地就是不怨那個坐上賭桌的自己。
不夠勇敢，不夠果決，不夠獨立，不夠清醒，不夠堅定。有，但是還遠遠不夠。整個社會關於「平權」的意識尚未扭轉。這才是問題最本質的癥結所在。
《神秘巨星》的故事結束在尹希婭毅然摘掉頭巾，她走上的不是頒獎台，而是戰場。她要面對的困難和阻力將會更多，對於和她處境相同的女性們來說，戰鬥才剛剛開始。
對於全世界的男性來說，這是在保護他們的母親、姐妹、妻女，歸根結底也是保護他們自己。
對於全世界的女性來說，這條平權之路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衷心祝願所有可愛的男男女女都能與心愛之人結合，為愛情締結婚姻而不是搭夥過日子。
尤其姑娘們，愛情固然美妙，也許你足夠幸運，覓得如意郎君，得以相互扶持走過今後起起伏伏的道路，但是，請千萬不要輕易放棄讀書、工作、提升自我、充實人生的權利和機會。何況，一個忽略自我的人，又怎麼能產生源源不斷的魅力去維繫愛情呢？
你可以是妻子，可以是母親，但別忘了，你首先是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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