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不想好好活下去
誰不是一邊喊著活不下去了,一邊努力地活下去呢?
01
我
常常被一些突然產生的可怕念頭嚇到不能自已,腦中反覆循環的只有一句話「我走不出去了。」可是當我還能記下這一過程時,我不是已經走出來了嗎?
我不知道我死了之後會不會比現在開心,但是我知道一定會有很多人會因為我的決定不開心、甚至痛苦,哪怕對多數人而言那只是短暫的痛,我也會吝於去做。
就像電視劇中每每出現壞人被正義力量打倒在地的場景,只要他開始有一絲的悔悟之心,或者說開始懷疑自己作為的正確性時,我就會開始同情、憐憫。也許有人覺得這是假仁慈,但是只要這人性命尚存,好壞之分就無法明晰,這世上哪有絕對的好人又哪有絕對的壞人呢?
就像江湖中人稱讚畏懼的「小李飛刀」這樣的俠義之士就不曾做過惡事嗎?當他滿懷慈悲地將自己深愛又深愛自己的林詩音拱手相讓救命恩人龍嘯雲,造就了兩代人、四個人的悲劇,這是善事還是惡事呢?
所以,像我這樣一個分不清善惡黑白的人,也就只能想到什麼就做什麼了。
那個無助的夜晚我會記得,但那些痛苦的細節我會忘記的。
我只會記得在自己置身於惡毒的想像時,那一絲一抹的溫情。
嚴冬之下的溫暖查寢——「老師好」「老師辛苦了」「老師晚安」「老師,你今天是不是很累?(因為我是最後一個交卷的,看見你眼睛紅紅的)」
我以為自己毫無存在感,卻有這麼多陌生的孩子用言語和行動告訴我,他們不僅看見我了,更是記得我。
樓梯拐角的柔聲道歉——匆忙去男寢核對人數時被下樓的孩子撞到。就這個時候,如果他們和以往一樣毫無反應,我不知道我又會跌至何處。「老師,對不起」「你看你,都撞到人了。」同伴的聲音傳來,好像有點暖意。
立於黑暗的慈祥大爺——到達時已經熄燈,走廊里一片漆黑,正準備拿出手機照明時,大爺舉起了手電筒。此時發現查寢名單填亂了頁碼,內心焦灼、做好挨罵的準備了,大爺卻說「沒關係,都是一樣的。」
我不知道當初WY是經歷了怎樣的絕望和冷漠才在宿舍陽台上結束自己短暫的生命,但於我而言,這個世界還不算太糟糕。
是的,我走出來了。可是啊,還有那麼多人走不出來。
02
他
「我不想寫,我選擇死亡。」
這是我的學生Ricky在默寫的紙上寫的話。此外,什麼都沒有。
我其實以為這只是類似於go die之類的玩笑話,所以我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對他說「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帶著這張紙去找班主任吧!」故事後來就是他的家長再次被叫來學校。
沒錯,我說的是「再次」。
我把這事當個笑話講給別的老師聽時,她們卻覺得心驚。
那一瞬間,我在想我是不是把事情看得太過簡單了。
以前戀仔說她來世不想做人想做熊貓的時候,我不會把這當一個笑話,因為我真的很在意她。
現在我的學生說他要選擇死亡時,我卻說出了「成全」這樣惡毒的詞,因為我幾次三番地糾結之中早就決定放棄他了嗎?
第一次,早讀時趴在桌上告訴我胃疼不想讀,我體貼地讓他打點熱水去。
第二次,背不出課文讓他下課去辦公室找我,沒有看見他人。
第三次,語文不及格,將他叫到窗外走廊,他不甚在意。
第四次,課堂睡覺,點名讓他站起來卻毫無反應。威脅帶恐嚇讓他把筆記補好,反覆問他聽到沒有,卻毫無回應。
我還記得那天是9月11號。我人生中的一個教師節就在昨天毫無波瀾地逝去。
第五次,我有點厭倦了。我想放棄了。可是他又開始在課堂上回答問題。他又偶爾會聽話來辦公室找我背書。不及格的次數越來越多,我真的不打算找他時,他又主動來找我。也許是在班主任的逼迫之下才來,但他總歸來了。
第六次,抽點學號默寫時恰巧點到他,他卻沒有動。後來那句詩是我自己寫上的,「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
第七次,監考語文時發現他竟然在看化學教輔,原來不是不想學啊。
第八次,來到辦公室默寫,翻看班級第一名的獨立作業,感嘆又嘲諷地說「他都錯兩句。」也許他不是嘲笑別人,只是安慰自己吧。
··· ···
不知道這是第幾次了。
我:「你緊張什麼?」
Ricky:「我不緊張啊。」
我:「為什麼我覺得你很害怕?」
Ricky:「為什麼?」
我:「就像害怕努力之後會沒有回報,所以乾脆不努力一樣的害怕。」
Ricky:「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你真的聽不懂嗎?其實你聽懂了的。
我拿出幾次的成績單問他這學期是否及格過,他說及格過一次,93分。
記憶比僵硬的數字還要迅速準確。
他說自己老了,可是他的生日是02年6月30日,還不到16歲。
他說如果不讀書,可能會在一個地方打工。我問他能幹些什麼,他輕鬆地告訴我說「苦力活」。可是看看這些字眼,「打」「工」「苦」「力」哪一個不是帶著鑽心的疼痛感與冰冷感。與之相較的「學習」二字豈非輕鬆、溫暖很多。
他常常看向窗外,而教室周圍是一片農家田園。秋收時節,三三兩兩的農人會扛著鋤頭、帶著斗笠來此處收割。他們的生活未必就是痛苦的,但是能夠坐在田頭抽一桿旱煙,零碎的火光閃現的時候便是他們能享有的無量幸福。
我也偶爾看向窗外,因為各種小情緒不願看見學生時。
一扇窗戶,那麼薄又那麼透,卻隔開了兩個世界。一邊書聲琅琅,一邊風聲獵獵。
可是不管怎樣,我們現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好好活下去。生命的來去其實都是一樣的。
我:「家長來接你嗎?」
Ricky:「不知道。」
我:「打個電話吧!」
「媽,你在哪裡?」
「在家裡啊。」
「你來接我嗎?」
「你在哪裡?」
「在學校。」
「剛放學?」
「不是,被留了。」
兩人的對話無比清晰。
我:「你怎麼那麼笨,為什麼說被留了?就說默寫沒有默好,所以在老師這裡默完再回家,不好嗎?」
Ricky:「反正都一樣,她都知道的。」
又過去20分鐘,默寫總算要結束了,他說要再給媽媽打個電話,不然她等不到人就又走了。我笑著和他說怎麼可能,他卻認真的和我爭辯起來。
因為我的中學六年都是父母接回家的,因為我的父母會在寒風之中呆立半小時等著慢悠悠的我最後幾個從校門口出來,因為我的父母夏天會給我帶冷飲,冬天會幫我揣雞蛋在懷裡,因為我太幸福了,所以我忽視了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不幸的孩子,哪怕他們家境富裕。
「老師,再見!」
「嗯,再見,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找你,也不知道這是我第幾次有堅持下去的勇氣,但是我知道這是你第一次說「再見」。我隱約覺得自己開始走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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