邳州老三樣民菜
邳州老三樣民菜
吾老家婁樓村,地處魯南蘇北的丘陵之中。在世代艱辛的繁衍生息中,為了生存,針對粗糧糠菜,在菜食上,祖輩相傳,年復一年,有三樣長遠菜確成了傳統美食。村裡說的長遠菜就是從年頭能吃到年尾的菜一一辣椒豆·蘿蔔乾·老鹹菜。這三樣菜,有製作上的技藝,蘿蔔乾和老鹹菜還給我人生留下了難言之隱痛。
辣椒豆,也叫鹽豆子,雅稱霸王豆。傳說霸王項羽兵困九里山,糧草斷絕,伙食兵只好把喂馬的黃豆煮給士兵充饑。煮熟的黃豆,吃剩餘幾天後,長滿了灰絨絨的白毛綠花,都怕中毒丟棄很多。在黃豆吃光,連餓幾天後的情況下,伙食兵冒著生命危險吃了半碗發霉的灰豆,雖然不苦不酸,心裡也忐忑不安。半個時辰後,毫無不適感,於是又盛一碗,加點鹽,放點辣椒絲,攪拌均勻後,吃起來又咸又辣還微含酸酶香味。士兵們見狀,效仿呑吃,一時果腹。這一意外,就如黃豆釀成了豆腐,成為了一項美食。
釀造辣椒豆要掌握三個關鍵步驟:
一,把大黃豆煮熟外表涼干。
二,捂蓋幾天直到長滿灰絨絨淡黑色的毛豆,這時,按七斤豆一斤鹽,把鹽用開水溶化,加入主料辣椒面,再加適量薑絲熟花椒粉,一起攪拌均勻。三,一定在陽光下曝晒,直到晒乾。貯存起來,什麼時候吃,用少許醋和開水泡軟,滴點香油,絕對微辣酸香,開胃下飯。
蘿蔔乾,也是一道咸、酸、麻、脆的好下飯菜。把軟皮皮的蘿蔔乾切成碎丁,用醋泡一泡,少滴點芝麻香油,不管是卷黑粘粘的芋乾子(紅薯干)煎餅,還是芋乾子及鮮山芋飯,都是下飯的可口菜肴。誰家的碗碟中天天泡有蘿蔔乾,那準是村裡的上等戶。我清晰地記得,十來歲時的一天,餓了回家,看看黑黝黝已經餿粘粘的爛芋乾子煎餅,拿在手裡,又瞅瞅飯桌上沒有一丁點兒咸辣酸味的菜可卷,雖然飢腸蠕動,也難以咬嚼下咽。我就卷個煎餅,到奶奶家大門口,轉來轉去,一直等到大爺從院子里走出大門老遠,才膽怯怯地走進院子,進堂屋,小聲小氣地喊:"媽,我卷菜"。媽媽看看我,唉嘆一聲,說:"在抽屜里了,去卷吧"。我當時比抽桌子稍高出一頭。我拉開抽屜,一小黑半碗濕潤紅紅的蘿蔔乾渣,一小黑半碗濕潤紅紅的辣椒渣,我真想二小半碗都給包了,想想不能那樣,還是分別一半。卷好煎餅,靠在門框上,溢口的酸、辣、脆、香,一直香了五十多年。
五十多年裡,不管吃什麼大魚大肥,也吃過海參類的海鮮,也吃過猴菌類的蘑菇,每次品吃這些,都要同那次吃的蘿蔔乾、辣椒渣相比較,總感覺沒有那次吃到的蘿蔔乾和辣椒渣的香味濃郁久遠,讓人回味。也就是那次餿粘粘的爛芋乾子煎餅卷蘿蔔乾和辣椒渣,奶奶那慈祥平等不嫌棄我,讓我一生之中,老人的一聲唉嘆,花白的頭髮,仁慈的目光,掉牙凹癟的嘴形,永永遠遠地錐刺鐫刻在我的記憶之中。如果我是畫家,我能把奶奶那一刻的音容慈貌,活靈靈地復活出來。當時,一個煎餅正狼吞虎咽吃到一半,媽媽說:"吃著出去玩吧。"我小聲地嗷一聲,就往外走,走有幾步,剛到磨道,聽大門外大爺的咳嗽聲,我就悄悄地貓著腰繞到磨西,閃進鍋屋,等大爺進了堂屋,才輕腳走出鍋屋,順著磨西後邊,從一棵大楸樹與鍋屋之間的夾道,歪側著身子,擠出來,輕步小跑地出了大門。躲避著大爺,是不是自卑,是心怵感,還是因為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或是因為他和奶奶一家子吃飯過曰子。
所以,那次餿爛芋乾子煎餅卷蘿蔔乾和辣椒渣的事情,一直銘刻在心,歷歷眼前,每每憶起潸然淚渀。因此,蘿蔔乾對我來說,濃濃欲滴著人文親情和人性的低賤淚水。
蘿蔔乾的製作也有計巧。用穿心紅蘿蔔最好,洗凈,上下頭對應切半,切半再切半,粗如大拇指一般,太陽下曬軟,彎弓不斷,放進盆里,適量的鹽水、醬油、花椒粉(現在奢侈了再加少許糖、薑汁、料酒)勾兌,澆入蘿蔔乾,反覆揉搓,再次在太陽下曬,再蘸取上次剩餘的調料水。
可能二、三次,二、三天就能蘸干晒乾收藏備用了。
老鹹菜。隔年的老鹹菜黒光油亮,切成小片狀,用蔥花或香菜拌均勻,滴入幾滴香油,吃嘴裡軟棉噴香,是喝稀飯,同大蔥一起卷煎餅的好味道。老鹹菜是用大青頭菜,當地俗稱拉菜圪垯(南方地區用來腌制榨菜)腌制存放而成。老鹹菜的製作工藝也是有講究的。做不好,一是放段時間就長毛,因腌菜時鹽放少了,或存放時沾上生水或油;二是存放一段時間,外皮幹了,表層都是白鹽粒粒,因鹽放多了。腌制前,將拉菜圪垯洗凈,切兩半,晾乾外表水分。按照十比一的比例,把鹽分層撤在砂缸內的拉菜圪垯和拉菜秧上,腌幾天往缸里放水,水漫菜,蓋上蓋,過幾天還要用木棍挍拌,把鹽充分釋化。鹹菜缸放在院子里,因為是鹽水,冬天也不上凍。腌制一冬,開春了,家家烀鹹菜。烀鹹菜很耗時,一白天一整夜,溫火慢燒,鍋里汁子一熬減少,就往鍋里加腌菜的水,直到鹹菜缸里的水熬盡了,僅剩鍋里的老鹹菜汁子,一鍋由白變成黑黝黝的鹹菜圪垯,就出鍋了,放在小砂缸里,每天用筷子挑出一塊,或切片,或掰小塊壓黏在煎餅中間,我小時候用牙咬成小丁碎塊塊,吐在煎餅中間卷著吃。據說,在烀鹹菜過程中,往鍋里放入斤把豆油或豬大油,烀出的鹹菜不長毛還光亮。只聽說,沒實驗過。
二十世紀八九十年代,家家戶戶必備黑砂缸,入冬後,哪一戶不咸制一砂缸鹹菜,就不是過日子人家。私留田(相對集體大田)里,戶戶都種二畦拉菜圪垯,好冬天腌鹹菜。就這老黑鹹菜,最是農家從年頭吃到年底的長遠菜。這種純粹為了吃鹹味,沒有什麼營養成分的鹹菜,對更窮的戶來說,也吃不四季。我家就是。
2008年我都上高中了,離開村子需要攜帶一周的飯菜。高中二年半,每年九、十、十一月就沒有老鹹菜可帶了,只能炒鹽粒放點芋乾子面,叫鹽猴子,一嚼叭叭響,放在茶缸里溶化,泡山芋渣滾烙的煎餅(把山芋澱粉過濾出來賣錢而人吃渣子),就是鴨子食。上高中窮得吃不上鹹菜,就是二百元的學費,僅能拿出一百五十元,學校不讓報名,是吳長振替交了四元,才得以留校。這事過去四十六年了,還欠著他的四元錢債,也不打算還了,作為一生的人情債,背壓一輩子吧。
時事巨變,生活水平提高,原來的主菜,已經成為餐桌上的小配食。鹽豆子、蘿蔔乾、老鹹菜,在一代人的人生軌跡中,留下了太多的記憶,也是人老戀舊的表現,目前,六七十歲的人,還是喜食有餘。尊重老人,年輕後代們即使不吃,餐桌上也要放上這三個長遠菜,以示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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