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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 II 魯迅與他的失落者

魯迅與他的失落者

有 榛

沉迷教育學,多情小仙女

生南行北,欲窮此世

魯迅在其小說中構畫了許多「失敗者」與「挫敗者」的形象。在討論這一主題之前,我更願意將這些「失敗者」、「挫敗者」更名為「失落者」。失落,即丟失、遺失。魯迅筆下的這些人物之所以達致失敗或挫敗的境地,皆因他們在現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某種「丟失」,因此我將他們定義為「失落者」。

世俗與精神世界的失落者

魯迅的作品中存在兩種「失落」,也許可以與「失敗」和「挫敗」兩相對應:其一是在客觀世界、世俗意義上孤立於大部分人的失落;其二則是在精神世界中的失落與惘然,這類失落者尤以魯迅描繪的知識分子為典型。但絕大多數情況下,這些失落者並不是絕對的現實失落或絕對的精神失落。世俗的失落與精神的失落猶如一條名為「失落」的線的兩端,魯迅筆下的這些「失落者」落足於這兩端之中的某一點。譬如狂人,他既是被世俗所鄙棄的,又是精神上彷徨無措的。要討論狂人的形象,須得從這失落的兩端——狂人在現實世界與他人的隔膜與其精神上的掙扎與陷落——對他進行解構。

這些失落者,他們首先在現實世界中是孤立的:為眾人見而遠之的祥林嫂、《長明燈》中被關起來的「他」、咸亨酒店中有他無他「別人也便這麼過」的孔乙己……他們以遊離於眾人之外的孤獨形象出現,不被他們所身處的環境所接納。

除了在現實世界無處容身之外,這些角色的內心世界有著更深的孤寂。《狂人日記》中狂人的每一次敘述總是自夜晚開始。在夜晚展開敘事,而不是在「常人」活動的白天,其中黑夜與白天的差異與其說是狂人與常人客觀的隔離,更不如說是對狂人在精神上無法與他人產生共鳴的一種投射。狂人在這種精神的隔離狀態下對他人「吃人」行為的解讀與疑慮,使得他一步步走向惶然與絕望。

而魯迅筆下的失落者——不論他們象徵的是精神上已覺醒的「啟蒙先驅」,還是仍受縛於封建傳統的「迂腐者」——都在現實或精神世界中不得志。此種不分「新人」與「舊人」的失落,在很大程度上歸咎於那個新舊交替的時代,也歸咎於困窘在封建思想與啟蒙思潮之間的普通民眾與其所構成的社會環境。而我們在體味魯迅筆下失落者的悲哀境地與其深沉失落的過程中,也在窺視魯迅所書寫的那個時代。

失落者之外的「他者」

如果要了解魯迅塑造這些失落者的方式,就必須關注魯迅的書中不可忽視的一個群體,即那些各佔山頭的、失落者之外的「他者」。

在魯迅的書中,失落者之外的「他者」往往是說了許多話的,有時甚至比「失落者」本人說的話都要多:《長明燈》中單是文末幾個孩子的歌謠與對話,就比「他」通篇所說的話語更多。但即使有了這樣多的語言描寫,人與人之間仍然是聾啞的——精神上的聾啞,也就是精神上的隔膜。語言的「多」與精神的「聾啞」所起到的反差效果,恰恰是魯迅對於人們在精神上無法溝通的漠然狀態的揭露與批判。魯迅說:「造化生人,已經非常巧妙,使一個人不會感到別人的肉體上的痛苦了,我們的聖人和聖人之徒卻又補了造化之缺,並且使人們不再會感受到別人的精神上的痛苦。」這種「無法感受」,恰恰就是精神上的隔膜。

之所以魯迅在書中花了很大篇幅去寫失落者之外的他者,是因為這些失落者之「失落」不僅僅在於他們自身的不得志,也在很大程度上關乎他們與「他者」的隔膜。或者說,魯迅正是通過刻畫這種無法「感受別人的精神上的痛苦」的精神隔膜狀態,來刻畫「失落」的。《祝福》中人們對於祥林嫂的態度之演變,從最初祥林嫂的能幹受大家誇讚,到二次歸來後,她的悲慘經歷「經大家咀嚼賞鑒」「成為渣滓」,最後「只值得煩厭和唾棄」。但是,祥林嫂與「他者」之間的隔膜卻並不是隨著故事的發展逐步產生的。實際上,這種精神上的隔絕狀態自一開始就樹立在人與人之間。而魯迅對於中國國民性的認識,就體現於這種人們無法產生同理心、無法感受他人痛苦的漠然。因此,魯迅通過書寫這些失落者與他人精神隔絕的狀態,刻畫當時人的麻木與情感的不誠狀態,是他對於「國民劣根性」的揭露與指斥。

而在這些「他者」中,還有一個特別的群體:兒童。兒童的活動在失落者的經歷中往往是不可忽視的。《狂人日記》中,孩子的冷眼是最教狂人「納罕且傷心」的;孔乙己在孩子與「我」這裡都不受歡迎;而在《長明燈》中,「他」的結局也淹沒在「孩子」的歌謠與嬉笑中。

兒童作為一群特殊的「他者」,在這些失落者的命運中扮演著至關重要的角色。孩子們的厭棄使這些失落者的失落更多了一層無可挽回的絕望,這與「兒童」這一符號的象徵意義緊密相關。兒童是真實的代言人,一如《國王的新衣》中,只有兒童無法撒謊。而魯迅筆下的失落者往往在真實的孩子這裡都得不到認同與接納,這意味著「失落者」們不論是現實世界還是精神世界的孤立無援,都是毫無迴轉餘地的。兒童的形象使他們的悲劇意義更為深刻。

然而,魯迅不留餘地地使他筆下的孩子也成為麻木「看客」的一員,不僅僅是為了刻畫失落者的狀態。他從不忽視對處於旁觀狀態下的兒童的描摹,這一點恰恰也反映了魯迅對於兒童群體在這樣一個人與人之間情感隔離的社會環境中不能倖免的不滿與痛心。因此,可以說魯迅是借狂人之口嘶喊道:「救救孩子……」但此處使用的卻不再是先前《狂人日記》文本中篤定而激憤的感嘆號,而是可以讀出其中語氣猶疑的省略號。這是魯迅對於國民性少有的一處期冀所在,卻又因為他對於國民性深刻的認識與揭露,使得他不敢對這份期冀的重量過多加碼。這裡恰恰體現了魯迅思想中猶豫的一面,他既是毫不留情面的、憤聲指斥的,又是疑慮與期盼的。

失落者帶來什麼

魯迅筆下這些角色的失敗、挫敗之所在,都指向了他們精神世界與現實世界的失落。他所書寫的「失落」是由內而外的失落,故而是沉重的、刻骨的。此種沉重而刻骨的失落,不可不說在一定程度上為讀者帶來了某種「精神折磨」。

這種「精神折磨」在於魯迅在書寫「失落」的過程中,從不忽視對於「他者」——旁觀者甚至是某種意義上的「加害者」——的描寫與刻畫;在於他將失落者故事中的兒童也納入麻木旁觀者的行列,更使得失落者之失落沒有迴旋餘地。但魯迅通過其冷靜而剋制的文字去講述一個個失落者的故事,想帶來的僅僅是「精神折磨」嗎?在我看來並非如此。

魯迅曾說:「中國太難改變了……不是很大的鞭子打在背上,中國自己是不肯動彈的。我想這鞭子總要來,好壞是一回事,然而總要打到的。但是從那裡來,怎麼地來,我也是不能確切地知道。」從某種意義上講,魯迅書寫失落者的故事所帶來的「精神折磨」,恰恰也是給中國民眾思想的一下鞭子。若非將失落者的苦痛推到無可復加的地步,便使不出這條鞭子;若非將最真實的兒童受其長輩與社會環境風氣的影響刻畫得細緻入微,這條鞭子便不夠使人警醒。因此,魯迅冷靜而肅穆地講述失落者的失敗與挫敗,這既是對當時國民性與時代景象的透視,又是對所有觀者的鞭策。

即使魯迅所書寫的失落者是在特定的時代與國民特性中產生的,但這種失落同時也是超越時代的。唯有我們能將當下與過去貫穿,才能體會到其失落與困窘的觸目驚心。因此,雖然魯迅所寫的失落者故事會給觀者帶來折磨與苦痛,但我們必須透過他的文字,去讀那群困窘的人與那個使人精神困窘的時代。如果我們不能讀他的失落、如果我們對失落與困窘習以為常,則我們將使這個時代成為又一個病態的時代。魯迅以他狠心揭露的真實鞭笞著觀者,才使我們無法站在「現代人」的視角對當時的失落與困窘隔岸觀火。他尖銳而剋制地書寫著失落者的故事,使他的作品在傳遞著精神困窘與苦痛的同時成為跨越時代的一條鞭子,撻在從那時到現今的國民靈魂之上。或許,這是我們應當從失落者的苦痛之中汲取的最後一點養分。

文章:有榛

排版:坦林

圖片來自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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