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暗網裡呆了一天，發現了與傳說不同的另一個深層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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點擊「下載」，你便和互聯網完成了一次交互；所有人被順勢處理為數據，置於二進位空間。這是前所未有的挑戰：個人被大數據淹沒，隱私傳輸於伺服器之間。我們被人工智慧打敗，似乎只是時間問題。

科技代替我們工作、選擇，甚至行使權利，也奪走了我們的存在價值與安全感。數字信息化的世界是人類歷史上從未遇到過的問題，而遙遙無期的不確定感只會讓人更加不安。可我們不願也無法抗拒時代的進步，但又該如何面對飛速改變的未來？沒人知道答案。

於是在未來到來之前，我們只能選擇主動去了解不安；進而使用下載這個動作，來擁抱這些必將永遠存在的不安。

「愚昧」。

—— 這是我對大部分網友的總結。隨機點入公眾號，標題特驚悚：暗網裡全是殺人怪和獸交癖。看了幾眼沒來源的消息，不得了，立即轉發附上「我聽說羅馬尼亞模特被綁架，至今沒找到」。這還算好的，個別傳謠愛好者還能給你編點段子：「暗網背後還有個影網，影網下面是馬里亞納網，只能用量子計算機進入！」。

暗網成為話題已久，都在宣揚其黑暗，但大家連暗網是啥都沒搞懂。我們平時生活中，通過搜索引擎可以找到的頁面，是表層網路。而常被混淆的深網，其實你每天都在上：比如人人網、工行賬號、網路郵箱等需要密碼，別人進不了的頁面。接著，才是所謂的暗網—— 特殊鏈接的匿名網路。很多人用 Tor 瀏覽器里的內容概括暗網，其實不然，你和朋友之間為了互傳毛片搭建的小網路也是暗網。因為除了你們，根本（或者說「基本」更準確）沒人知道。剩下的兩個謠言更加搞笑：影網是「軍方用手提箱大小設備搭建的區域網」，而至於馬里亞納網 —— 大哥，量子計算機2017年5月份才有樣品。

暗網從技術上免去了監管，所以大家總覺得裡面是「古惑仔之猛龍過江」。但我認為，有砍人的山雞，就有為愛痴狂的陳浩南。自由帶來的結果一定是正反兩面，所以暗網裡面到底什麼樣，輪不著看客們以偏概全。於是我決定用一天時間泡在暗網裡，看看會不會如網友所言，「三天都吃不下飯」。

10：00 AM

所有圖片來自暗網截圖

我喜歡起床後聽會兒歌（對，不用趕9點）。隨意進入一個暗網網址，這裡大多是鄉村音樂，品味還不錯！

界面黑色打底，只有一個進度條，自動切歌。品了幾口，還聽到爆豆聲 —— 嚯，還是黑膠轉的數字音頻，放在其他音樂軟體里就該是199塊錢一年的 VIP 電台了。沒有多餘按鈕，更加註重音樂本身，這裡適合真正聽歌的人，而非網易雲音樂評論里的感情史學家（我真恨死他們了，還我清凈！）。

跟著外放哼幾句，沒想到暗網給了我個還算輕鬆的開始，擠地鐵上班去咯。

11：00 AM

到工位坐下，蹭了旁邊女同事三大口咖啡，得開始一天的工作了。

我是采編，需要不停尋找新鮮信息，「暗網新聞」網站是個不錯的選擇。今天頭條是「前俄羅斯警官認栽」，快訊是「卧底在暗網成功買到槍」、「有賣家被判了七年」—— 總之，和普通新聞沒什麼差別。

不過這裡最吸引我的是廣告位。暗網還處在門戶時代，最少落後十年，新聞網站有最多的流量。因為完全匿名，無法預測用戶行為，所以廣告位統一投放 VPN 或比特幣賭場，收效很差。金主們因此減少預算，畫面能動已經很不錯了，更別說渣渣輝或油膩的師姐此類大作。這也從另一方面證明了暗網體量並不大，看熱鬧的屌絲居多。如果這裡的觀眾都是世界級壞蛋，那我想我會看到的廣告應該是《撒旦教辦公室厚黑學》或者《跟著XXX學創新：互聯網思維下的人口拐賣》。

12：00 AM

采編找到新鮮信息，並確定可以深挖後，得找到相關的人，看看這個選題能否做下去。

平時這個活兒是最為難我的，和大海撈針差不多。但 —— 感謝暗網，我就知道你無所不能！有一個網站記錄了無數個企業、組織的信息。我點開北京大學的頁面，有3592個網站與它關聯。詳情頁內列著有往來記錄的郵箱地址，如果你使用過一些企業信息查詢軟體，就知道這些資料的價值。

這意味著：1.有賄賂往來的官員屁股快坐不住了；2.獵頭不用擔心人工智慧，暗網正在對你降維攻擊。

為什麼這些重要資料會出現在暗網上？因為這裡是唯一沒有公權力的地方，普通人就能干涉一切。

比如這位老哥 —— 我不知道他姓甚名誰，但絕對做了件不亞於郵件門的大事兒：公開上億份法庭記錄！按照地域、律師、法官、法庭等條件劃分，我能夠輕易進入某場庭審，看看誰犯了啥罪，判了多久。

儘管我對阿里克塞大嘴巴子扇暈葉甫根尼毫無興趣，但整件事的重點在於：我第一次體驗到了「透明的權力」，隨時監督國家機器如何運行。

1：00 PM

過了飯點，午休時間，可以放鬆一下了。微博那樣的內容分發平台或者垂直社區是我的最愛。

Goblin Refuge 是一個，嗯，看上去就可以消磨很多時間的媒體網站。音頻、圖片、影片以類似瀑布流的方式排列，內容雜亂，甚至有上傳在中國墓地旅遊照的老外。只有極少數的人對這種耗費精神的逛街式媒體感興趣。

如果 Goblin Refuge 還不算極客，那以「電信設備組裝大全和各種信號展示圖」為主旨的網站絕對讓你大吃一驚。我甚至懷疑網站老哥是電子信號戀物癖。

他不售賣任何產品，僅僅把無數的相關信息開源 —— 這就是該網站的所有價值。開設在暗網的原因不言自明，這裡是極客聚集地，似乎只有在這裡開設鏡像網站才能證明自己對技術的熱忱。

我對著一坨信號盯了半天，還是換地兒吧。在盜版網站海盜灣的搜索欄里搜索《還珠格格》的英文名「My Fair Princess」，結果一無所獲，看來老外的資源還是不如我們厲害。

海盜灣是盜版界的旗幟，提供無數免費內容。隨著越做越大，被政府搞得死傷慘重，他們甚至想把伺服器發到太空去。但上天很難，下沉到暗網才是最終選擇。

海盜灣的價值觀只能存在於無限開放的暗網。04年，網站內部成立了盜版黨，目的是發起全球知識產權革命，他們認為「現在的版權制度已經過時，限制知識發放局限了很多創造性工作」。雖說聽起來像一群不願付費的混蛋，但他們的確身體力行地在進行這項事業。一旦成功，甚至只是有點苗頭，就會觸及無數人的利益。

選擇暗網，不僅是因為穩定的網路和小眾的用戶，更是完全開放自由的環境。

2：00 PM

我想把暗網和生活聯繫得緊密一點，是否可以找到現實中真實存在的組織呢？

Hack Manhattan 來自紐約，是一個關於手工、科技、詩歌的團體，裡面似乎都是些社會名流。聯合創始人是位華裔，去年帶領大家朗讀了不少莎士比亞，今年會換成古希臘戲劇。不少成員還對 VR 等技術團體感興趣，妥妥的精英人士。

雖然看上去有點像「華爾街的社交暗語」，但還真不是，他們公開了自己的門店地址，並有入會要求：「得試聽幾次，確定是否互相適合。」暗網成了他們收編互聯網熟練工的渠道。

3：00 PM

我已經花費了大半天時間在暗網裡，感覺自己是自由翱翔互聯網世界的上等人。其實暗網的人員構成和傳統社會無異，那它有什麼功能？

遊戲論壇是相對激進的文化群體，但他們還沒有發展出群體內溝通的特有辭彙，還處在聚集人群的階段，比起 B 站差遠了。

我找到一個解密網站。這裡有幾個主題，每個點擊進去都是圖片，需要自己找到方法，進入下一個網頁。這有點像網路密室逃脫，或者說互聯網時代的技術幽默。

我點擊「麥田怪圈」主題，麥田圖片鋪滿整個頁面，背景音是電話錄音。有人聲稱自己需要時光機，回到68年前。因為上英語聽力課的時候老打瞌睡，後面的我就完全聽不懂了。

我趕緊找到翻譯組的阿文幫忙，這可是他行活。阿文一邊吃餅乾一邊幫我分析：「這...這頁面里啥也沒有呀。」我們打開網頁代碼，發現有一行數列，似乎結果就是答案，把它填入網頁最後，就能過關。

演算過程

在草稿紙上演算半天，毫無進展，我倆打算就此放棄。執行主編突然湊到我們面前，「試試98」。「你高中不是體育生嗎？」

回車鍵一摁，果然，畫面跳轉出另一個麥田怪圈。

我們三人組在暗網裡團建半天，發現題目越來越難，甚至需要檢索關鍵字，跳轉到表層網路，在 Youtube 上尋找出題人留下的線索 —— 這也是互聯網的神跡之一：在現實社會，你的生活半徑由通勤能力決定；但互聯網把目的地轉化為網站，而距離更是只需輕輕一點，就能消除。

正是這樣的快捷，讓能夠曝光的頭部內容吸收了大多數流量，所有小而美的目的地被完全忽略。而暗網有趣的地方也正在此：網站之間沒有流通性，只能按字輸入網址，每個網站都有平等的機會擺在使用者面前—— 聽起來像烏托邦？但這是一個的確存在的公平世界。

4：00 PM

我已經耗費了大半天時間在暗網，目前感覺不錯。它獨立於傳統社會，有一套自己的規則。

但暗網和傳統社會的聯繫比我們想像的緊密，許多表層網路都在這裡設立了自己的鏡像網站，比如紐約時報。

報業集團需要和爆料者加強聯繫，但如何保證他們的安全？匿名平台 Secure Drop 是一個選擇，它由信息透明倡導者 Aaron Swartz 開發，每個泄密者都有獨特的加密代號，保證渠道安全。小心翼翼的泄密者再用暗網隱去蹤跡，就沒人能查出身份了。也許這是紐約時報進入暗網的原因。

但另一些網站就顯得十分無厘頭 —— 亞利桑那跳傘網。他們的暗網主頁更為簡潔，沒有愚蠢的廣告模特，反而加上了天氣預報等信息。看來在暗網中，商業社會中虛假的那部分全都毫無意義了。

5：00 PM

快到下班時間，我想找到一個網站，給整個暗網作定語。我決定用 Duckduckgo，一個匿名的搜索引擎。它可以在表層網路使用，受眾群體極小，還能自由定製。但它真正符合暗網特性的是，匿名與開放。

使用命令「!網站代號」，界面會跳轉到該網站的 Duckduckgo 版本。比如京東，首頁將所有商品刪去，僅留下搜索欄。鍵入關鍵詞後，得到的結果指向商品，沒有任何其他環節。

這是開發者不妥協的表現：網路信息安全早已不是技術問題，而是公權與私權的倫理邊界。在現實社會，巨頭以「大數據」的名義把人類數字化，信息處理進伺服器。我們讓渡隱私，換取現代生活。

暗網是權利堅守者的最後陣地。這裡不信守互聯網新規則，依然是點對點的原始社會。匿名性使得使用者從既有的秩序中解放，並重現了幾千年前的社會圖景 —— 自由的、安全的、你和我，所有人的。在突然無壓的環境里，人們湧向內心最憧憬的地方 —— 所以有了犯罪者和騙子；但別忘了，我們還有極客和理念的先驅，最多的，還是普通人。

這是暗網的價值所在：一個開放的空間，給使用者無限的邊界探索任何可能。伴生的好壞，都是我們自己，不是技術。暗網被傳統社會妖魔化，吸引的注意力轉換為天價廣告，上繳給巨頭。頭部內容越發壯大，綁架所有人的生活 —— 可笑的是，這正是暗網竭力反對的。

下班了，我要聽著暗網上的鄉村音樂吃晚飯。這裡沒有精準廣告、傻逼網友評論或是存著我八年前醉酒照片的賬號，只有音樂，而且是你得付199元才能聽的那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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