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志雄:英國全球戰略布局大調整
2018年新春伊始,英國首相特蕾莎.梅於1月31日率領龐大企業家代表團來華進行正式訪問。這次訪問,不僅是落實和深化中英關係「黃金時代」戰略互利合作的里程碑,而且是英國在當今世界形勢劇變下,審時度勢調整對歐美日俄中大國關係,維護自身大國地位及世界影響力的重要一環。影響深遠,舉世矚目。
二戰後亞非拉民族獨立鬥爭將「日不落帝國」趕下神壇,而歐洲復興、聯合自強及一體化方向成為不可抗拒的時代潮流。英國不可能自外於歐洲大勢。經過上世紀60年代「英國向何處去」的激辯,終於勉強「入歐」。
數十年彈指一揮間,尤其是新世紀以來,世界形勢又發生極其複雜深刻的變化:美國成為世界唯一超級大國,卻又開始相對衰落;中國40年改革開放而迅速崛起,又一再展示其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的意向;俄羅斯歷經蘇聯解體後「撫傷」,又逐步重振國威與軍威;歐盟發展60年從6國擴大為28國,卻出現「成長的煩惱」;日本在美國「保護傘」下成長為經濟強國,安倍首相正咄咄逼人力爭軍事強國與「正常國家」地位,重霸亞太。英國再次面臨「向何處去」的歷史抉擇,不得不做出戰略反思與戰略調整。
在國力與世界影響力相對式微的背景下,英國全球戰略布局大調整似可概括為:一、最具爭議的「脫歐」(脫離歐盟但保留緊密關係);二、最具戲劇性的「淡美」(淡化英美「特殊關係」甚或名存實亡,但仍是重要盟國);三、實用主義的「用日」(相互利用,助力英國維持在亞太的影響力;四、策略性的「緩俄」(爭取緩和對俄關係);五、最具前瞻性的「合中」(深化英中戰略互利合作)。
一、爭議中的「脫歐」
英國「脫歐」呼聲高漲並非偶然。首先是「腳踏兩隻船」行不通。當年英國「入歐」如意算盤是:以英美「特殊關係」為資本充當「美歐橋樑」,在歐盟舉足輕重;又不加入歐元區(保留英鎊),不參加申根協定,一枝獨秀。結果是適得其反,在歐盟及德法英「三駕馬車」權力核心中顯得另類。
典型的是:2003年美國發動伊拉克戰爭,德法在安理會挺身反對,英國卻追隨美國出兵。事後,時任美國國務卿的鮑威爾公開評價英國出兵可有可無,尷尬的英國工黨首相布萊爾不得不公開承認誤信美國,犯了錯誤。
其次,冷戰後歐盟急於「東擴」,表面興盛卻出現「成長的煩惱」,內部矛盾突顯。發達的「老歐洲」與中東歐新成員間歷史、人文、發展程度與利益訴求差異巨大,實施「協商一致」運作原則困難重重。東西不平衡、南北不平衡的局面難以解決。高達歐盟預算近1/3的「團結基金」仍令新成員國失望,英國等發達國家則產生受累感。
其三、2008年美國引發的世界經濟金融危機,加重了歐盟的經濟、社會固疾。經濟復甦乏力,高福利制度下國際競爭力下降,失業和財政赤字惡化,爆發了希臘等主權債務危機,近年又遭遇非法移民潮衝擊和恐怖主義襲擊。總之,歐盟「好日子」不再。
其四,過快的一體化進程超越了成員國「主權讓渡」(又稱「主權分享」)的可承受程度。關於非法移民的分攤制迄今仍受到波匈斯捷等國堅決抵制。背負「大英帝國」歷史包袱的英國更難容忍歐盟某些過激集權措施。
2016年6月23日,英國在民意嚴重分裂(52:48)之下倉促公投「脫歐」,保守黨首相卡梅倫承認誤判引咎辭職。繼任的梅首相併不贊成「脫歐」,卻承擔起「脫歐」談判重任,註定日子不好過。去年6月8日提前舉行議會選舉,保守黨反失去議會多數黨地位。在數位閣員因醜聞或不當行事辭職後,10月起又陸續出現近40位本黨議員的倒閣言論。
面對內憂外患,梅首相頗有當年「鐵娘子」的風範。歷經多輪艱苦談判與適時妥協讓步,終於在去年12月8日與歐盟達成第一階段(結束過去)談判協議:英國保證履行已承諾財政義務(約500億歐元「分手費」),保證留英300萬歐盟公民權益,保證北愛爾蘭與愛爾蘭間將不設「硬邊界」(遵守1998年和平協議)。
英國希望在今年啟動的第二階段(未來安排)談判中,能夠在「脫歐」(去掉束縛與負擔)之後維持與歐盟緊密的經貿及防務等合作關係(包括自貿協定)。但歐盟委員會主席容克卻警告說:談判將會更加艱難。工黨前首相布萊爾則聲稱:對於「脫歐」錯誤,「子孫後代將無法原諒!」民間甚至出現要求二次公投的呼聲。
目前,「脫歐」負面影響已經顯現。去年英國經濟總量已被法國略超,失去世界第5大經濟體座次。歐盟委員會已決定,將歐洲銀行管理局、歐洲藥品管理局以及伽利略衛星導航控制中心遷出英國,英國關於修建22英里英法跨海大橋的建議也被法國婉拒。
幸而,英國公投「脫歐」並未引發人們一度擔心的「多米諾效應」。今年1月22日,在形成法德軸心的《愛麗舍宮條約》55周年之際,法國總統馬克龍和德國總理默克爾簽署了聯合聲明,決心重新加強法德軸心,合力「重塑歐盟」。
二、戲劇性的「淡美」
英美「特殊關係」原本是二戰後英國外交的支柱。去年1月20日特朗普總統就職之後,梅首相仍趕在日本首相安倍之前去白宮「上頭香」。美國《國家利益》雙月刊還發文預測英美「特殊關係」將開啟「新篇章」。
其實,特朗普競選中及當選後一系列內外政策宣示,早在英國政界、輿論界乃至平民百姓中引起普遍不安和非議。梅首相轉達英國女王對特朗普訪英邀請後,居然有上百萬民眾簽名請願反對,這在當代英美關係史上真不可思議。鑒於民意壓力,英國當局透露,特朗普國事訪問將降格為對系列歐洲國家工作訪問的一程,但保留會見女王的禮節。特朗普卻公開回應,除非英國公眾表明歡迎他訪英,否則將取消訪問。這種威脅口吻激起英國公眾更激烈的反對聲浪,連倫敦市長薩迪克汗也加入其中。
去年11月29日,特朗普在推特轉發了英國極右翼組織「英國第一」反穆斯林視頻,英國公眾再次嘩然。梅首相發言人及其本人立即公開批評美國總統這種行為是「錯誤」的。從不認輸的特朗普出言不遜反駁說「特蕾莎,不要針對我,(你自己)把目標對準國內那些破壞性的伊斯蘭恐怖主義吧!」次日,英國下議院會議更開成了「聲討會」,情緒激動的兩黨議員爭相譴責特朗普:「種族主義」、「不稱職」、「愚蠢」、「法西斯」!據英國《每日電訊報》報道,英駐美大使已向白宮提出正式抗議。美國《外交政策》雙月刊當日撰文稱:「特朗普單槍匹馬破環了英美特殊關係!」
不過,特朗普仍不收手。今年1月11日晚,他通過推特宣布取消赴英主持美新建使館啟動儀式的行程,理由是另建新使館是前總統奧巴馬的「糟糕交易」。美國媒體卻不留情面地指出,這是編造的借口----另建新館的決定是奧巴馬前任小布希總統於2008年10月宣布的。
有趣的是,1月25日特朗普赴達沃斯出席世界經濟論壇時,竟又當面把梅首相和當年的丘吉爾相提並論!
其實,在上述戲劇性的偶發事件背後,更深刻地反映出嚴酷的事實:一個開始相對衰落的美國,一個不自量力又特立獨行霸道十足的美國總統,一系列逆時代潮流而動的不得人心的特朗普內外政策。如今,從巴黎到漢堡,從聯合國總部到達沃斯,西方大國在國際舞台上與美國分道揚鑣甚至針鋒相對的局面幾乎已變成常態。議題包括巴黎氣候協定、經濟全球化、自由貿易、伊核協定、移民問題、耶路撒冷政治地位、美古關係等等。特朗普被指責為保護主義、利己主義、孤立主義、種族主義,不一而足。連追隨美國的安倍首相也為特朗普反覆無常、交易性外交犯愁,急於在遏制中國總方針不變之下能改善日中關係。
梅首相在訪問約旦時意味深長地說,「我們(英美)一起合作,並不意味著我們(英國)認為美國做錯的時候不敢說出來!」這也許是英美「特殊關係」變化的寫照。
三、實用主義的「用日」
安倍主導下的日本,積極充當美國遏制中國崛起、維護在亞太地區霸權的得力助手;目前又大力加強與英法印澳的防務與安全合作,打造圍堵中國的「印太戰略」機制。其根本目標則在於衝破戰後和平憲法束縛,實現稱霸亞洲的軍事強國與「正常國家」的美夢。英國對日本的狼子野心不會不明白。但從自身當前國力現實出發,「脫歐」中的英國也急需實用主義地與日本相互利用,以便維持其在亞太地區的存在與影響力。
去年8月31日,梅首相出訪日本與安倍發表共同宣言,加強雙方在亞太地區的防務與安全合作。梅首相稱日本是「天然夥伴」,安倍則稱英國為「准盟國」。雙方還同意加快自由貿易協定談判進程。日本媒體還炒作稱英國將派(去年12月7日才服役的)「伊麗莎白女王」號航母來亞太參加「自由航行」。然而,10月時任英國國防大臣的法倫卻清醒回應:「英國沒有計劃像美國那樣開展南海軍演,因為這是對中國領土主張的直接挑戰!」
四、策略性的「緩俄」
由於北約與歐盟「東擴」直抵俄羅斯「家門口」,俄國則反擊加劇了烏克蘭危機(包括「收復」克里米亞),雙方關係惡化不可避免。近年美俄在敘利亞等中東地區博弈對持或明或暗。特朗普就職後為應對「通俄門」壓力更蓄意加劇美俄緊張局勢,並把北約與歐盟推向「火線」。這對力求防務自立,擺脫對美依賴的歐盟是不利的。如今處於「脫歐」、「淡美」艱難進程中的英國,希望緩和對俄緊張關係更可理解。
去年12月22日,英國外交大臣約翰遜5年半來首次訪問莫斯科。此行雖然未能破冰,但俄外長拉夫羅夫在記者會上肯定地表示,「會談非常、非常及時,希望此次會談有助於推動兩國關係正常化。」約翰遜則幽默地稱自己是「堅定的親俄派」,有祖先在俄國,連自己的名字(鮑里斯)也是俄羅斯的通用名!
五、前瞻性的「合中」
英國是頗有戰略遠見和外交經驗的西方國家,也是同中國建交(代辦級關係)最早的西方大國。1972年美國總統尼克松訪華之後,英國便立即同中國提升為大使級關係。如今中國崛起已是不爭的事實。當前問題是:參與美國為首的遏制圍堵中國還是與中國合作共贏。歷史抉擇又擺在英國面前。關鍵在於增進了解基礎上加深戰略互信。中英關係「黃金時代」便是明確的答案,並且是當前英國全球戰略布局大調整中具有全局影響的重要一環。
早在去年2月8日,梅首相即宣布了訪華意向,7月7日又在G20漢堡峰會期間與中國領導人成功會晤。以後雙方又進行了頻繁的高層互訪磋商,如今終於水到渠成。
中英雙方經濟發展模式、產業結構、國際分工、研發創新等各有千秋,又適逢中國「一帶一路」倡議全面落實和順利開拓的大好時機。雙方在經貿、金融、投資、清潔能源、科研、文教、旅遊等方面都大有合作空間。利益交匯,互補性強。英國積极參与中國發起創建的亞投行、支持「一帶一路」建設項目,對中英雙方和沿線、沿岸國家和人民都是福祉。
而且,當前深化中英各方面的戰略互利合作也有深厚的民意基礎。已有數十年歷史的「48家集團」迄今已不斷壯大,為推進中英經貿合作做出很大貢獻。去年雙邊貿易僅為790億美元,大有潛力可挖。英國各地29所孔子學院和148個孔子課堂正帶動著數十萬英國人民的「漢語熱」。去年10月4日,梅首相在保守黨年會上有33次提到「英國夢」,勉勵英國青年一代為振興英國而努力。首相還曾信心滿滿地宣稱:「英中攜手塑造世界格局!」
當然,英國這個西方老牌大國的全球戰略布局大調整絕不會輕鬆,在世界格局複雜多變的情勢下更充滿變數。路漫漫,行艱難!但願梅首相能像中國宋代詩人陸遊名句描繪的那樣: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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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語智庫高級研究員 |葉志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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