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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智讀《唐詩三百首》:《山石》——韓愈

小智讀《唐詩三百首》

選編:蘅塘退士

朗誦:小智

朗讀使用詩文版本:《唐詩三百首全解》 復旦大學出版社 2006年版

說明:所附原詩文來自網路,可能會有錯誤,如發現有誤,歡迎留言,一定及時改正

山石

韓愈

山石犖确行徑微,黃昏到寺蝙蝠飛。

升堂坐階新雨足,芭蕉葉大支子肥。

僧言古壁佛畫好,以火來照所見稀。

鋪床拂席置羹飯,疏糲亦足飽我飢。

夜深靜卧百蟲絕,清月出嶺光入扉。

天明獨去無道路,出入高下窮煙霏。

山紅澗碧紛爛漫,時見松櫪皆十圍。

當流赤足蹋澗石,水聲激激風吹衣。

人生如此自可樂,豈必局束為人鞿。

嗟哉吾黨二三子,安得至老不更歸。

詞句注釋

山石:這是取詩的首句開頭二字為題,乃舊詩標題的常見用法,它與詩的內容無關。

犖(luò)確:指山石險峻不平的樣子。行徑:行下次的路徑。微:狹窄。

蝙蝠:哺乳動物,夜間在空中飛翔,捕食蚊、蛾等。這是寫山寺黃昏的景象並點明到寺的時間。

升堂:進入寺中廳堂。階:廳堂前的台階。新雨:剛下過的雨。

梔子:常綠灌水,夏季開白花,香氣濃郁。這兩句說,進入廳堂後坐在台階上,這剛下過的一場雨水該有多麼充足;那吸飽了雨水的芭蕉葉子更加碩大,而挺立枝頭的梔子花苞也顯得特別肥壯。詩人熱情地讚美了這山野生機勃勃的動人景象。

佛畫:畫的佛畫像。

稀:依稀,模糊,看不清楚。一作「稀少」解。所見稀:即少見的好畫。這兩句說,和尚告訴我說,古壁上面的佛像很好,並拿來燈火觀看,尚能依稀可見。

置:供。羹(gēng):菜湯。這裡是泛指菜蔬。

疏糲(lì):糙米飯。這裡是指簡單的飯食。飽我飢:給我充饑。

百蟲絕:一切蟲鳴聲都沒有了。

清月:清朗的月光。出嶺:指清月從山嶺那邊升上來。夜深月出,說明這是下弦月。扉(fēi):門。光入扉:指月光穿過門戶,照時室內。

無道路:指因晨霧迷茫,不辨道路,隨意步行的意思。

出入高下:指進進出出於高高低低的山谷徑路的意思。霏:氛霧。窮煙霏:空盡雲霧,即走遍了雲遮霧繞的山徑。

山紅澗碧:即山花紅艷、澗水清碧。紛:繁盛。爛漫:光彩四射的樣子。

櫪(lì):同「櫟」,落葉喬木。木圍:形容樹榦非常粗大。兩手合抱一周稱一圍。

當流:對著流水。赤足踏澗石:是說對著流水就打起赤腳,踏著澗中石頭淌水而過。

人生如此;指上面所說的山中賞心樂事。

局束:拘束,不自由的意思。靰(jī):馬韁繩。這裡作動詞用,比喻受人牽制、束縛。

吾黨二三子:指和自己志趣相合的幾個朋友。

安得:怎能。不更歸:不再回去了,表示對官場的厭棄。

白話譯文

山石崢嶸險峭,山路狹窄像羊腸,蝙蝠穿飛的黃昏,來到這座廟堂。

登上廟堂坐台階,剛下透雨一場,經雨芭蕉枝粗葉大,山梔更肥壯。

僧人告訴我說,古壁佛畫真堂皇,用火把照看,迷迷糊糊看不清爽。

為我鋪好床席,又準備米飯菜湯,飯菜雖粗糙,卻夠填飽我的飢腸。

夜深清靜好睡覺,百蟲停止吵嚷,明月爬上了山頭,清輝瀉入門窗。

天明我獨自離去,無法辨清路向,出入霧靄之中,我上下摸索踉蹌。

山花鮮紅澗水碧綠,光澤又艷繁,時見松櫟粗大十圍,鬱郁又蒼蒼。

遇到澗流當道,光著腳板踏石淌,水聲激激風飄飄,掀起我的衣裳。

人生在世能如此,也應自得其樂,何必受到約束,宛若被套上馬韁?

唉呀,我那幾個情投意合的夥伴,怎麼能到年老,還不再返回故鄉?

創作背景

《山石》的寫作時間歷代有不同說法。一般認為寫於唐德宗貞元十七年(801年)七月韓愈離徐州去洛陽的途中。當時作者所游的是洛陽北面的惠林寺,同游者是李景興、侯喜、尉遲汾。

這篇詩,極受後人重視,影響深遠。蘇軾與友人游南溪,解衣濯足,朗誦《山石》,慨然知其所以樂,因而依照原韻,作詩抒懷。他還寫過一首七絕:「犖确何人似退之,意行無路欲從誰?宿雲解駁晨光漏,獨見山紅澗碧詩。」(《王晉卿所藏著色山二首》其二)詩意、詞語,都從《山石》化出。金代元好問的《中州集》壬集第九《擬栩先生王中立傳》說:「予嘗從先生學,問作詩究竟當如何?先生舉秦少游《春雨》詩為證,並云:此詩非不工,若以退之芭蕉葉大梔子肥之句校之,則《春雨》為婦人語矣。」可見此詩氣勢遒勁,風格壯美,一直為後人所稱道。

名家點評

黃震《黃氏日鈔》:《山石》詩,清峻。

元好問《遺山先生文集·論詩三十首》: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晚枝。拈出退之《山石》句,始知渠是女郎詩。

瞿佑《歸田詩話》:元遺山《論詩三十首》,內一首云:「有情芍藥含春淚……」初不曉所謂。後見《詩文自警》一編,亦遺山所著,謂「有情芍藥含舂淚,無力薔薇卧晚枝」,此秦少游《春雨》詩也,非不工巧,然以退之《山石》句觀之,渠乃女郎詩也。破卻工夫,何至作女郎詩?按昌黎詩云:「山石犖确行徑微……芭蕉葉大梔子肥。」遺山固為此論,然詩亦相題而作,又不可拘以一律。如老杜云:「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俱飛蛺蝶元相逐,並蒂芙蓉本自雙」,亦可謂女郎詩耶?

陸時雍《唐詩鏡》:語如清流嚙石,激激相注。李、杜虛境過形,昌黎當境實寫。

馮時可《雨航雜錄》:此詩敘游如畫如記,悠然澹然,在《古劍》篇諸作之上。余嘗以雨夜入山寺,良久月出,深憶公詩之妙。其「嗟哉吾黨」二句,後人添入、非公筆也。

何焯《義門讀書記》:直書即目,無意求工,而文自至,一變謝家模範之跡,如畫家之有荊、關也。從晦中轉到明(「清月出嶺」句下)。「窮煙霏」三字是山中平明真景。從明中仍帶晦,都是雨後興象。又即發端「犖确」、「黃昏」二句中所包蘊也(「出入高下」句下)。顧「雨足」(「當流赤足」句下)。

查慎行《初白庵詩評》:意境俱別。查晚晴曰:寫景無意不刻、無語不僻。取徑無處斷,無意不轉。屢經荒山古寺來,讀此始愧未曾道著隻字,已被東坡翁攫之而趨矣。

汪森《韓柳詩選》:句烹字煉而無雕琢之跡,緣其於淡中設色,朴處生姿耳。七言古詩,唐初多整麗之作,大抵前句轉韻,音調鏗鏘,然自少陵始變為生拗之體,而公詩益暢之,意境為之一換。

《唐宋詩醇》:「以火來照所見稀」,與《岳廟作》「神縱慾福難為功」略同,於法則隨手撇脫,於意則素所不滿之事,即隨處自然流露也。顧嗣立曰:七言古詩易入整麗,而亦近平熟,自老杜始為拗體,如《杜鵑行》之類。公之七言皆祖此種,而中間偏有極鮮麗處,不事雕琢,更見精采,有聲有色,自公大家。

袁枚《隨園詩話》:元遺山譏秦少游云:「有情芍藥含春淚……」此論大謬。芍藥、薔薇,原近女郎,不近山石,二者不可相提而並論。詩題各有境界,各有宜稱。杜少陵詩光焰萬丈,然而「香霧雲鬤濕,清輝玉臂寒」,「分飛蛺蝶原相逐,並蒂芙蓉本是雙」;韓退之詩「橫空盤硬語」,然「銀燭未銷窗送曙,金釵半醉坐添春」,又何嘗不是「女郎詩」耶?《東山》詩:「其新孔嘉,其舊如之何?」周公大聖人,亦且善謔。

張文蓀《唐賢清雅集》:寓瀟洒於渾勁,昌黎七古最近人之作。昌黎詩體占奧奇橫,自辟戶庭,此種清而厚、麗而逸,亦公獨得妙境,後惟山谷能學之,其筆力正相肖。

《古詩選批》:全以勁筆撐空而出,若句句提筆者。

方東樹《昭味詹言》:凡結句都要不從人間來,乃為匪夷所思,奇險不測。他人百思所不解,我卻如此結,乃為我之詩。如韓《山石》是也。不然,人人胸中所可有,手筆所可到,是為凡近。不事雕琢,自見精彩,真大家手筆。許多層事,只起四語了之。雖是順敘,卻一句一樣境界,如展畫圖,觸目通層在眼,何等筆力!五句、六句又一畫。下句又一畫。「天明」六句,共一幅早行圖畫。收入議。從昨日追敘,夾敘夾寫,情景如見,句法高古。只是一篇遊記,而敘寫簡妙,猶是古文手筆。他人數語方能明者,此須一句,即全現出,而句法復如有餘地,此為筆力。

劉熙載《藝概》:昌黎詩陳言務去,故有倚天拔地之意。《山石》一作,辭奇意幽,可為《楚辭·招隱士》對,如柳州《天對》例也。

程學恂《韓詩臆說》:李、杜《登太山》、《夢天姥》、《望岱》、《西嶽》等篇,皆渾言之,不盡游山之趣也,故不可一例論。子瞻游山諸作,非不快妙,然與此比並,便覺小耳,此惟子瞻自知。

《說韓》:「山石犖确行徑微」一篇,此盡人所稱道者也。學昌黎者,亦惟此稍易近,緣與他家詩境近也。

汪佑南《山涇草堂詩話》:是宿寺後補作。以首二字「山石」標題,此古人通例也。「山石」四句,到寺即景。「僧言」四句,到寺後即事。「夜深」二句,宿寺寫景。「天明」六句,出寺寫景。「人生」四句,寫懷結。通體寫景處,句多濃麗;即事寫懷,以淡語出之。濃淡相間,純任自然,似不經意,而實極經意之作也。

吳學濂《增評韓蘇詩鈔》:三溪曰:起筆四句細寫山寺荒涼景況,刻畫逼真。前半篇極沈厚筆,下半篇極用平淡筆,正是濃淡相極、險夷並行之作法。茶山雲結句氣似衰殺,今按結意,自出題外,全不覺衰殺,是適茶山所不好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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