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位美女作家與驢相伴,會迸發出怎樣的藝術火花
葛水平簡介
山西沁水縣山神凹人,山西文學院專業作家。中篇小說(喊山)曾獲「第四屆魯迅文學獎」,寫有電視劇(盤龍卧虎高山頂)(平凡的世界)。
撒野丹青
丨 陳世旭
一向折服葛水平的文字,讀小說,服其質樸;讀散文,服其詩化。忽然聽說她畫畫,這裡那裡開畫展,猝不及防。疑惑她也忽然中邪,入了時下文壇其來洶洶的書畫野狐禪。前年嶺南筆會,終於有幸親眼見到她作畫,不免驚訝:水墨塗染,筆鋒恣意,說是畫畫,莫若說撒野。
這樣的「野」,恐怕連「野狐禪」也說不上,本就沒有非要修成正果的意思。
葛水平畫的是人與動物,沒有背景,沒有拘束,沒有矯飾,墨色焦黑,構圖七顛八倒。看似胡塗亂抹的線條,於自由任性中透出一種絕對的自在:稚拙、單純,姿態橫生,洋溢著孩童般的天真。與學院教育的所謂繪畫語言、技法、色調、構成關係、對人生與繪畫的深度思考、上升到哲學領域的精神內容,等等,毫不相干。葛水平未必知道「外師造化,中得心源」之類老掉牙的話,只是任憑也許自己也不一定清楚的內在律動驅遣筆墨,指向只在一個率真。不知來處,不知模範,不知師承,一切都似乎自然天成,從心所欲沒規矩。
所以謂之「野」,此其一。
葛水平畫畫,儘管似乎毫無學院式的理論講究,但以學院式理論歸類,顯屬重神似而不求形似的東方寫意美學的一路。她傾心於中國的民間藝術,閑時廣搜鄉間雜什,一身穿著幾近一移動民俗博物館。民間藝術偏重於實用,形象粗笨,造型簡陋,色彩或濃艷或單純,以民間大眾的審美為取向,故為士夫文人所不屑,卻是人類文化因子的千古承載。葛水平以民間趣味繪畫;以繪畫語言寫民間,富於動感、樂感,氣韻盎然。在鄉間劇團演戲的經歷,更直接感受民間戲曲不可言傳的自然本色。正是來自民間的養分,使其畫作身心俱到,舉手抬足,能傳神,扣心弦。面貌各異的蒼黑老農,滾地小兒,窈窕淑女,乃至溫情猛虎,執拗犟驢,無不神態畢肖,呼之欲出。
所以謂之「野」,此其二。
葛水平一面寫作,一面畫畫,文學與藝術的雙重推衍,啟開「我之為我,自有我在」的天性。她的畫與傳統的文人畫有著明顯的距離,徑自呈現出一種鮮活趣味。尤以山鬼系列頗具野獸主義畫風。作為符號形式映現原始人類圖騰崇拜的山鬼,在職業畫家那裡是美輪美奐的仙妖化身。在葛水平筆下卻是頭插山花、豐乳肥臀的村婦,全然沉浸於自得其樂的喜悅,靜寂里發散出一股莫名的熱情。角色內心活動的特殊肢體語言,不掖不藏,明明白白。筆墨明快飽滿,透著厚實的生命力。
決定藝術者,首當才情與性情——以後天的性情揮灑先天的才情。技術遠在其次。多少人孜孜矻矻於技術的磨練,終有工匠的精微,卻無神性的靈光,難稱大器。
所以謂之「野」,此其三。
藝術的品質,原是生活的品質。葛水平是作家,即便撒野,也野不出文人的風雅;葛水平是女人,即便撒野,也野不出女人的溫婉。在微信上偶然見到山西詩人石頭先生的詩作《獻給鵝屋大山上的月亮》,對一幫三晉文友不讓古人的生活行狀有精彩的描繪:
「玄武提議,今年第一場大雪的時候從太原徒步回老家。」「葛水平信息:下雪的時候,來喝場老酒。」於是石頭「從太原出發,一路步行,往老家壺關,行程221公里」。六天後的一個午後「見到秦堯,然後是在車子里坐著的葛水平,後者傻傻地笑。」「晚上水平在家裡炒了四個菜……蘿蔔是不用化肥的,山蘑是朋友採的,酸菜是她自己腌下的。她用今年的新鮮玉米面煮了一鍋切疙瘩。喝的是1997年老汾酒。徒步二百餘公里,來找朋友喝頓酒。我不想讓古人小看。」
「古人」當指的是魏晉文人。那是一個浪漫率性的年代。
葛水平事後記敘:
「石頭的詩歌不拿捏,如他人一樣。石頭的詩歌是我喜歡的詩歌。是石頭和自己談話的內省過程出現的結果,是他的悟性從晦暗到敞亮的過程,也是他人性深處的仁愛彰顯。他說了:已厭煩所有的詩歌手段,所有的做作的。用最少的漢字、最明了的語言,在詩歌的臨界點上寫詩。一切皆從內心流出,流出即是。」
葛水平寫的是朋友,我們也不妨讀作寫的是涉足繪事的她自己。不見其人,單看其畫,便可知其日常生活的平和從容,總能在生活中發現新的興趣,不喜狂,也不易怒,世事的紛亂和龐雜在她那裡都被「畫」化。得「意」忘「形」中藏著看似淺淺的卻是甚深的對人生和世界的「悟性」。翻用一句上面她寫朋友的話:用最簡單的筆墨、最明了的顏色,在繪畫的臨界點上畫畫。一切皆從內心流出,流出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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