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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貓傳:皇上的愛情脆弱可憐,玉環人艱不拆

作者/米奇

首發/新媒體女性

陳凱歌的《妖貓傳》改編自日本奇幻小說家夢枕貘的《沙門空海》,講述了盛唐時期詩人白居易和日本和尚空海跨越三十年時空的歷史奇遇。電影本身確實很吸引人,無論是它關於大唐盛世的烏托邦想像,還是在《長恨歌》的基礎上所展開的一段奇幻冒險愛情故事。電影表達了什麼?許多評論都將焦點放在了真實與幻象上,比如那句「幻術中也有真相」被解讀成為電影的題眼,來解釋最終人物各自參透的無上密。可是只有通過幻術才能被呈現的真相,到底是什麼?

要從性別視角進入對這個文本的分析,首先需要避免一種簡單的教條主義式批判,比如認為故事反映了楊貴妃是男性權力的犧牲品、歷史的替罪羊,李隆基對楊玉環的愛是一種自私、虛偽且虛榮的表演,女性身體被作為盛唐的平面化表徵等等。因為電影顯然並不只是停留在這些層面。

和服務於女性幻想的瑪麗蘇故事類似的是,影片眾多男性角色都在不同程度上迷戀著楊貴妃,包括白居易、阿部仲麻呂、李隆基、安祿山、丹龍和白龍等,而貴妃——正如原版瑪麗·蘇一樣——最後善良且崇高地犧牲了自己。這種迷戀貫穿著整個電影敘事,且至關重要。從性別視角來說,這個文本最有意思的地方也許在於它展示了一種坦誠且過度的男性幻想,並在敘事展開的同時不斷地消解它。而這個幻想的裂縫,正是在迷戀的中心,即楊貴妃的角色上。

夢枕貘筆下的男主搭檔,常常是一位頭腦清醒的宗教人士(安倍晴明、空海)和一位情感充沛的貴族公子(源博雅、白居易),前者負責懷疑和否定,後者負責天真和相信。兩者具有反向的張力且總能相互欣賞。《妖貓傳》的故事從空海和白居易陷入妖貓的謎團開始。妖貓的出現,使得白居易對於李隆基與楊貴妃的浪漫愛幻想產生了裂縫,進而展開了對貴妃之死的探索。我們知道,「真實」對幻想的入侵,不在於揭露幻想是虛假的,而在於暴露了幻想背後的無意義。令白居易痛苦的點,並非詩是假的,因為文學創作本來就充滿虛構性,而是《長恨歌》所表達的情感意義很可能被徹底瓦解,陷入虛無。

電影採用了一種典型的從小故事講大故事的方法,就是先從陳雲樵和春琴的悲劇,來隱射李隆基和楊玉環的悲劇。小故事中沒有解決的矛盾和遺憾,最終可以留到大故事中去解決。而從小故事過渡到大故事時,起到決定作用的仍是一本文學性的日記。從阿部仲麻呂的回憶中,三十年前極樂盛宴和貴妃之死的「真相」被再度描繪和想像出來。為了敘事不失衡,日記內外、即三十年前後的故事中,都安排了鏡像式的角色以達到一種對稱:詩人(白居易、李白)、外來的旁觀者(空海、阿部仲麻呂)。可以說,敘事在循環中抽絲剝繭,一方面通過尋找「真相」來解構白居易的幻想,另一方面,又用阿部仲麻呂的口吻展開了另一段關於貴妃的男性幻想。

在男性幻想下的貴妃是很慘的——她不能有自己的主體性,只能作為慾望客體或象徵符號去承載眾人的迷戀。顯見的是,電影將對楊貴妃的迷戀置於兩個層次上,一是作為浪漫愛中的女主角,二是作為盛唐烏托邦的象徵。就後者的角度而言,對貴妃的痴迷滲透著對盛唐氣象與國家權力懷舊式的追憶。

無論是浪漫愛,還是烏托邦,這種痴迷背後的虛無也構建了電影在視覺上的兩種基調:極度奢華與極度衰敗。例如陳雲樵家被妖貓施幻術下的對比(妖貓施的幻術使得體面的陳家變成了荒宅),以及三十年前後極樂之宴所在地花萼相輝樓的對比。同樣的,幻想及其虛無放在貴妃身上,則變成了生與死的對照。安史之亂後唐朝的由盛轉衰,浪漫愛的破滅,藉由貴妃之死的隱喻來完成,因此,她的死亡成為電影中急待解開的、創傷般的真相。

在石棺中死去後,貴妃成為了一具被時間定格的、不會腐爛的美麗屍體,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空洞之物。在空海和白居易的解密中,他們最終能夠找到的最真實的貴妃並非是阿部仲麻呂抑或妖貓幻想中的貴妃,而僅僅是那具屍體本身。在故事的結尾,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廢墟中,終結妖貓怨念的方式就是承認屍體即是屍體,消亡即是消亡。

然而,電影最有意思的地方之一在於通過空海之口,給了貴妃之死一個耐人尋味的解釋。這裡需要注意的是,我們無法斷定貴妃在死前是否知道屍解大法是一個謊言,因為我們對於貴妃的訊息都是從一本日記,也即阿部仲麻呂滲透著幻想的記憶中得知的。因此認為貴妃選擇相信李隆基的謊言而犧牲,是空海和白居易對歷史材料的一種解讀。在這一解讀中,故事賦予了貴妃一種奇妙的主體性。

當楊貴妃的生死面臨著皇帝的困境時——如果李隆基因兵變而殺死貴妃,那麼皇帝的名譽就會掃地,而如果不殺,自己也會完蛋——李隆基和幻術大師一起為貴妃編織了屍解大法的謊言。這個謊言既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維繫著偉大的浪漫愛——讓貴妃懷著對皇帝的愛和重逢的希望,又可以讓貴妃真的死掉。而預見自己難逃一死的貴妃選擇了一種智慧的犧牲方式,將她自己從一個客體和符號的位置里解放出來:看穿卻不戳穿,或者用通俗的話來說,叫人艱不拆。

看穿,意味著她理解了男性幻想背後的軟弱無能,以及浪漫愛的虛假性;不戳穿,意味著她在面對幻想破滅的虛無時,仍決定配合對方完成這個已經失敗了的幻想表演,而且只有通過她的假裝相信,幻想和浪漫愛才能從虛無中被挽救。在她聽完李隆基的慷慨陳詞後的那一抹曖昧微笑中,嘲諷、無奈和寬恕同時存在。

正如空海說,「她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不僅僅是說她為了李隆基而犧牲之偉大,而是她用自己的方式抵抗了幻想背後的無意義,而這是連擁有「凌駕於萬人之上」權力的男性都做不到的。相反,知道「真相」的李隆基則要獨自面對幻想坍塌後的衰敗,在自欺欺人中度過。

到這裡為止,白居易還沒有從貴妃死亡真相中緩過來,覺得自己的詩該燒掉了。這時候,妖貓再度出現,帶領他們找到了貴妃的屍體,故事回到主線。謎底解開了,一系列怨靈作祟的事件,源自於白龍的復仇。這裡稍微提提,動物或怨靈的報恩與復仇,是典型的日本怪談特色;妖貓/白龍對貴妃的情感,也很符合日本神道思想中所強調的「守護」(在日本動漫里,守護也常常是主角們的口號)。守護中不僅有情愛,更有責任、忠誠、使命等意義。

但是,守護了屍體三十年的妖貓在貴妃死前的痛苦中滋生出一種強迫症般的執念,那就是必須要用死亡的殘酷「真相」去摧毀所有關於貴妃的幻想。而當它即將成功時,卻被丹龍最後製造的幻術所打動,從而找回了自己作為白鶴少年守護貴妃的初衷。丹龍的幻術很簡單,他在貴妃的屍體旁邊安放了白龍的身體,形成一個兩人相伴的圖景。

在這個陪伴貴妃的幻想中,妖貓很快意識到了其虛假性:「我不是那具身體已經很久了」。此時,他做了一個和貴妃當年十分類似的選擇,他放棄了復仇,掙扎著想要跳上石板,躺在貴妃身邊,以完成這個虛假的幻想。在身體衰竭前,妖貓說,「我知道她已經死了,我只是不舍」。不舍二字道出了他所有行為背後的情感根源,幻想在破滅的同時又從情感生髮的意義中得到了救贖。

所以,為何白居易一字未改《長恨歌》?可以說,電影中最真誠的兩位角色,李白和白居易,他們的幻想純粹是幻想本身,關於幻想的幻想。因為李白在沒有見到貴妃時就寫下了《清平調》,白居易在沒有了解歷史「真相」時,就完成了《長恨歌》。李白在看到貴妃之後依然說,詩不是寫給貴妃的,他取消了幻想的對象物。而在經歷了「真相」的洗禮後,白居易說,「詩是假的,但情是真的」、「詩是白龍的,不是白居易的」,他自行瓦解了這個男性幻想中所執著的主體性,將它拋擲給了世間的有情之人。這些從虛無中幸免於難的詩歌也由此在歷史中成為了絕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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