渥廬笑林：學文先當學「壞」說

渥廬笑林：學文先當學「壞」說

大抵天下古今之精妙文章，多出於壞人之手。此壞人之壞，非行止之不合於世，是思維之不窒於常。剔透之謂也，穿越之謂也，貫通之謂也，聰達之謂也，匪夷所思之謂也，不拘窠臼之謂也，不循禮法之謂也，大開大闔之謂也，奇崛迭宕之謂也，窮而後工之謂也。

舉凡文之上品，蓋經於非凡之腦，養於非凡之遇，涉於非凡之思，成於非凡之筆。天人共鳴，手眼駁通，思在徹悟，筆紙出神。即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即所謂：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文中妙品，諒得於文神之運，運於無我之境，境於風雲之會，會於靈光之現。是天之先賜也，非俗笨人力所能盡謀也。何也？天地交歡，陰陽和合，奇正周演，雄雌詭動，誰能瞬間參悟？誰能當即破譯？誰能一時串通？誰能速遣筆墨？非心無滯礙暢思無阻古靈精怪之壞人而何也！

文章之道，靈氣是崇。文似看山，不喜俗平。文脈亨通，無翼而行。文華如水，瀲灧空濛。正沒有異彩，邪才是王道。直線難撐圓滿，曲折反利通融。木訥休唱風雅頌，厚道莫趣賦比興。正人君子黯於幽默，呆傻小兒不解風情。通識強調舉一反三，會心驅領捭闔縱橫。

史上反例多多，無師也能自通。老A的詩就是因為過分假正經，所以才沒有什麼趣致；老B的詞，就是因為缺乏幽默感，所以一直沒有什麼突破；老C的歌，就是因為壞不起來，所以也好不起來；老D的賦，就是因為壞不到地方，所以也好不出成色。老E的曲，就是因為軟不下去，所以也硬不起來。

司馬遷何其蔫壞也？史家絕唱，無韻離騷。司馬相如何其負情也？始而亂之，終又棄之。司馬懿何其恚毒也？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李太白何其散漫也？我歌徘徊，我舞零亂。蘇東坡何其神馳也？錦帽貂裘，千騎平岡。魯迅何其陰鷙也？嬉笑怒罵，皆成文章。季羨林何其多動也？日上三桿，同心同德。

司馬光正色曰：「德勝於才，謂之好人；才勝於德，謂之壞人。」此假道學似是而非之論也。好人貌似好，直且笨；壞人貌似壞，曲且靈。好人恃德而少才，可以作事作人，或臻於聖；壞人恃才而超德，可以為文為詩，宜通於玄。德生好，好生情，情生迂，迂不御物；才催壞，壞催智，智催逸，逸興遄飛。

好人之不容於文章也，太虔誠之故，太拘謹之故，太一根筋之故，太襟懷坦白之故，太實事求是之故，太循規蹈矩之故，太善男信女之故，太一本正經假正經裝正經之故。故平淡，故無趣，故欠文采，故少餘韻，故多枝蔓，故失之於變，故周吳正王，故不三不四，故味同嚼蠟。

一言以蔽之，好文章是壞人的專利。天才作品是鬼才的禁臠。妙味是怪味的別名。學文先當學壞，無壞不愆好文。後來諸子，不可以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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