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耳其入侵敘利亞背後的水資源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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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411-土耳其水源戰爭
作者：重光
製圖：孫綠 / 校稿：貓斯圖 / 編輯：白鷗
據路透社1月26日報道，當地時間25日，隸屬於
庫爾德民主聯盟黨
（PYD）的「阿夫林自治辦公室」正式呼籲敘政府履行
維護領土完整的承諾
，保護阿夫林
不受土耳其侵略。與此同時，據土耳其廣播電台25日援引土耳其總統府消息，埃爾多安與土軍總參謀長阿卡爾於當日晚間從首都安卡拉
前往土敘邊境「橄欖枝」軍事行動指揮部所在的哈塔伊省前線視察
，土耳其副總理博茲達、國防部長加尼克里以及陸軍司令古萊爾陪同視察。
自2011年敘利亞內戰爆發起，
土耳其就向敘利亞反對派提供武器支援
，而到2016年8月後，土耳其更是在未經敘政府同意的情況下越境與其支持的敘反對派並肩作戰，共同打擊庫爾德武裝與極端組織
，並取得了一定戰果。土耳其為何要以如此大的力度，對敘利亞內政進行軍事干涉呢？土耳其與敘利亞除了在領土方面（哈塔伊省）存在爭端，兩國還在哪些方面存在
不可調和的矛盾
呢？
今天的文章，就從地緣角度再看土耳其和敘利亞的必然矛盾。
富饒的海岸，貧瘠的內陸
自1453年君士坦丁堡城破後，奧斯曼土耳其帝國擴張與發展的重點就一直是
歐洲方向。
數百年來帝國最發達的地帶，也是以首都君士坦丁堡為中心的馬爾馬拉海與愛琴海沿岸的希臘/拜占庭故地
。此地不僅坐享前朝積累下來的完備基礎設施，且土地肥沃，農業發達。
環馬爾馬拉海與愛琴海沿岸的「海岸土耳其」
是土耳其的經濟文化重心所在
最重要的是，此處還位於兩洲兩海交界
通衢之處，
既可控制西亞與東歐之間的陸路，又可控制黑海與地中海之間的海路，有通商征戰之利，也有文化交流之便。
歐亞大陸樞紐所在
相比之下，奧斯曼帝國的
亞非部分
受到的重視程度就遠不及歐洲部分了。連年戰亂
破壞了兩河流域、敘利亞與埃及等地的繁榮，強大的蘇丹也只能任由其漸漸衰敗
，頂多做些微小的工作，實在愧對阿拉伯帝國的哈里發。
與之命運相同的還有奧斯曼帝國的「龍興之地」——
安納托利亞內陸
。此地位於今土耳其腹地，除了山脈連綿，可通航河流少所導致的交通不便外，其大部分土地也遠不及沿海地帶肥沃，只適合從事畜牧業與小規模種植業生產。
由於安納托利亞高原的巨大存在
小亞細亞半島又被稱為
安納托利亞半島
而土耳其主要城市
亦多分布於高原邊緣的沿海地帶
（可橫屏觀看）
這樣的地理條件決定了安納托利亞內陸所能承載的人口遠少於其狹長窄小的沿海地帶。此處
人口少、資源匱乏、環境閉塞
，相應的經濟規模也小，無法孕育出發達的工商業。
除了馬爾馬拉周圍的優質土地以外，
土耳其的農業和工商業發展都受到了山地的影響，
這正是奧斯曼帝國不斷向外擴張的根本原因。
安納托利亞內陸
（耶尼柯伊附近）
然而1923年土耳其共和國成立後，拋棄了舊帝國的泛伊斯蘭主義與泛突厥主義，轉而採用
土耳其民族主義
作為新的國家意識形態，國土範圍也縮回馬爾馬拉海附近和安納托利亞。現代土耳其保有的，恰恰是老帝國並不富庶的一部分。
現代土耳其與極盛時的奧斯曼
比較一個
想要使安納托利亞內陸保守的土耳其人向沿海地帶開放的土耳其人看齊，
就必須讓閉塞的內陸擺脫相對貧窮落後的局面
。根本措施則是以經濟發展帶動生活水平的提高，促進當地居民觀念的轉變。這樣不僅能促進土耳其民族凝聚力，還能完成共和國所倡導的世俗化與現代化。
作為這個戰略的具體投射，凱末爾·阿塔圖爾克
提出了在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上遊興建水利設施的計劃
，以發展農業並解決對電力日益增長的需求，進而促進當地工商業發展。
兩條著名的國際河流
幼發拉底與底格里斯
從大壩到全面脫貧
1936年，土耳其成立了
電力研究院管理局
來調研用本國河流進行水力發電
的可行性，沿幼發拉底河建立水文觀測站，並進行諸如凱班大壩等工程的細節研究。
1970年代，土耳其正式提出了
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
（土耳其語：Güneydo?u Anadolu Projesi, 簡稱GAP）
，該計劃最初僅是灌溉與水電設施的建設工程，但在80年代擴展為整個東南安納托利亞全方位的社會與經濟發展計劃
，不僅包括原有的建設灌溉與水電設施，還新增了發展林業、農業、醫療、教育與鄉村與城郊基礎設施。
土耳其崛起之東南大開發
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全面升級的目的是為了通過改善生產效率，創造更多工作機會，
來提高人民生活水平與收入水平，
消除內陸地區與沿海地區之間的差距，進而促進土耳其社會穩定。
開發整個兩河上游地區
此外，由於東南安納托利亞在歷史上是
歐亞之間陸路古商道上的節點
，且是土耳其、庫爾德與亞美尼亞等多民族的混居區，其文化意義與價值非凡
，因而土耳其在1989年提出要振興東南安納托利亞的文化產業，並得到了聯合國開發計劃署的支持。土耳其希望藉此文化復興計劃，助力其加入歐盟的進程。
土耳其優先考慮的
當然是民族問題
1980年代末起，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中的
水利設施工程
率先上馬，幼發拉底河河谷與底格里斯河河谷中的22座大壩陸續完工，其中的阿塔圖爾克大壩
是整個計劃的「封面工程」。
厲害的阿塔圖爾克大壩
自1992年阿塔圖爾克大壩完工後，配合周邊的灌溉溝渠，使整個哈蘭（Harran）平原的耕地面積增加了
17000平方千米
（略大於一個北京市的面積），當地棉花、小麥與大麥等農作物產量翻了三倍。
水源充沛土耳其
受制於人敘利亞
一個大壩就對農業發展產生了如此大的推動力，整個計劃更是讓土耳其全國灌溉耕地面積
翻了一番
。東南阿納托利亞則因其農業騰飛而出口貿易量大增，自2004年其逆轉
了數十年的貿易逆差，保持順差至今。
此外，由於大壩蓄水後形成了面積巨大的人工湖，東南安納托利亞的
漁業
也有了新的發展空間，其水域面積足夠支持養魚場的出現。
大壩不僅在地區農業發展產生了巨大效益，其附帶的水電站還提供了
8900吉瓦時
的電力，占土耳其全國電力供應的22%
（2010年數據）。
授之以魚
不如授之以漁
計劃向西看，卻成了向東看
至2012年，整個東南阿納托利亞計劃已完成
72.6%
，當年土耳其政府對計劃已累計投入306億
土耳其里拉，並預計整個計劃完成時將耗資超過1000億
土耳其里拉（因通貨膨脹而漲價）。巨大的投資
物有所值
，不僅讓當地的土耳其人民收穫了財富，也讓土耳其的綜合國力大大上升，平穩進入了共和國的穩定期。
得益於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在發展經濟方面的成功，安納托利亞內陸的土耳其人的
生活水平有了顯著提高
，在國內的話語權也今非昔比，逐漸和馬爾馬拉與愛琴海沿岸的土耳其人在地位上平起平坐。
沿海發達地區+
內陸崛起省份+
強大的國都
但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是
紮根於本土資源
的開發，農漁產業對經濟的拉動作用，不僅沒有讓內陸人民和沿海居民產生更多的交流，反而使之擁有了經濟自主的自信。他們的思想開放進程也就遠不如國父凱末爾所預想的那麼順利。
沿海土耳其人倡導
世俗化
，強調奧斯曼歷史中的土耳其屬性；內陸土耳其人卻鼓吹宗教化
，著眼於奧斯曼歷史中的伊斯蘭屬性。總的來看，幾十年來安納托利亞內陸的土耳其人在觀念上並沒有「西方化」
，其觀念比沿海土耳其人要保守得多。
內陸人民還是需要努力一個
且由於內陸土耳其人的人口增長速度相對快於沿海土耳其人，數十年內對土耳其發展做出巨大貢獻的
沿海土耳其人的勢力逐漸被內陸土耳其人超越。
土國內的
伊斯蘭主義政黨近年來成功上台
就是內陸土耳其人影響力增強的具體表現。
土耳其2017年修憲成功
投了贊成票的中部省份（綠色）功不可沒
但沿海土耳其人自共和國建立伊始就控制著土耳其的司法與軍隊系統，
這對內陸土耳其人掌握國家政權是個阻礙
。為了控制國家暴力機關，來自內陸的伊斯蘭主義政黨上台後，便逐步對司法與軍隊系統中的沿海土耳其人有意地「邊緣化」。
這在2016年土耳其未遂政變後變本加厲，成了
「大清洗」
。在一人一票的民主制度下，保守且宗教化的內陸土耳其人因人口增長快而成了土耳其的新主宰。世俗而西方化的沿海土耳其精英因人數上佔劣勢
，且本來由其控制的軍方勢力被削弱，無力發動維護世俗化的政變，因而影響力大不如前。
總統（su dan）之位並不是那麼安穩的
心情如圖
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本意欲使保守的內陸土耳其人世俗化且西方化，
卻南轅北轍
，反而讓思想保守的內陸成了國家話語權的掌控者，大大惡化了土國的國際形象，也激化了土耳其和南方鄰居的矛盾。
對於土耳其的鄰居們來說，
東南安納托利亞計劃本就是飽受爭議的。
位於幼發拉底河與底格里斯河下游的
敘利亞與伊拉克
一直要求獲得更大的水資源份額。但上游的土耳其卻一直拒絕放水給下游的鄰居，還不斷地建起新水庫，使得敘利亞與伊拉克的農業用水量受到了很大的限制
，農業發展難有起色。
這一路上的壩可是非常的多
因當地的
庫爾德人工人黨（PKK）武裝活動頻繁，損壞大壩溝渠，綁架殺害工程師
，安納托利亞計劃還不得不劃撥大量款項，專門用來抵禦「恐怖主義」。土方著力於加固各水壩，使之不僅能抵禦炸彈襲擊，甚至能抵禦空襲。不過仔細想來，這很有可能是土耳其通過渲染庫爾德工人黨的威脅，加強對「搶水」的下游敘利亞與伊拉克採取的防禦措施。
受益於阿塔圖爾克水庫的哈蘭
以及對面的敘利亞
以及一條無形的邊界
在內陸土耳其人強硬的利益訴求下，土耳其政府對敘利亞和伊拉克兩個鄰居的惡劣態度也就好理解了：
東南安納托利亞的成長有賴於水資源的截留，而這會讓兩國產生激烈的反抗，這個矛盾幾乎無法調和。
在土耳其佔盡經濟、地形和水利優勢的情況下，南方兩國又沒有足夠的反抗實力，便只能被土耳其欺凌。
通過發展落後地區的經濟實力以使之思想開化、增強國家凝聚力的思路是正確的，
但扶持工程的實施方式必須加以再三考量。
「情況比較複雜，還是得認真考慮一個」
能夠同時達到兩個目標的扶持工作，應該是為落後地區和發達地區搭建經濟合作的橋樑，從而使得落後地區在脫困的同時思想風潮不得不發生改變。
如果扶持工作以本土化的形式展開，便只會固化落後地區對本土資源和文化的依賴，並且隨著其經濟地位的提升，演化出難以預料的結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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