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情悠悠】我的出生
計劃生育最嚴那一年,娘有了我。
村裡喇叭天天吆喝著開會,讓育齡婦女去村部檢查。土坯牆上的草在北風裡撕扯,狗趴在煤火洞里哆嗦,爹娘圍著火嘆氣。娘終於說話了:「要不,還是……」爹打斷了他的話,「不行!咱是有仨閨女,眼下形勢又緊,但不論是男孩女孩,他是條性命呀!」
爹走到村東頭隨中家,他媳婦也剛懷孕。爹問他要怎麼辦。「怎麼辦?咱脖子里沒有幾根犟筋,算了。」一聽不是一路人,爹就回了。一路上,土坯牆的灰颳得睜不開眼。
當天晚上,爹叫來爺爺把家裡的麥子都灌了,二十多袋。連夜讓伊川的欽叔開著四輪拖拉機把麥子拉到他家。三個姐姐都已安頓好了:大姐二姐放爺爺家,三姐才五歲多,只能帶上。半夜三點多,帶著家裡所有的積蓄(二百塊錢),從後門翻牆走了。
第二天鎮長掀翻了桌子,開除我爺爺的校長職務,什麼時候把爹娘找回來流產,什麼時候再回學校。奶奶天天在核桃樹下罵,兩個孩子天天哭,家裡雞鴨豬圈都亂了套。家裡門上貼了封條,東西都被沒收了。
兩個衣衫襤褸的外地人,還擔著一個孩子,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出現是很招眼的。先是在伊川縣躲了十來天,爺爺很快就打聽到了,連夜擔上行李趕緊換地方。 月亮很圓,卻更清冷。前面的河擋住了去路。爹只能先背著娘過去,再過來擔上睡熟的三姐和行李。
欒川是山區,晚上一會溝一會嶺的,為了個孩子,心裡熱騰騰的。清晨伴著雞鳴來到了欒川某村。先打聽有沒有同姓的,說是有一家在村西頭。這倆人很熱情,說是來躲計劃生育的,就滿口答應了。
在這裡算是過了段平靜的日子。但不能白吃飯呀,爹去山上幫人家幹活,娘晚上還要扛著肚子紡花。
還有一個月就生了,孩子不能生在人家家裡頭。但肚子這麼大,怎麼走?聽說回洛陽每天早上五點有一班汽車,爹說啥都要走。說好了早上讓人家叫醒我們,但日久生情,那家人心眼又好,不想讓走。早上天不亮,爹問幾點了,人家說早著呢早著呢,其實早就過了點了。
可終究還是走了。回到伊川郭樓外婆家,舅在溝里找了個窯洞安頓下來。出生的前一天晚上下了場大雨,爹本來想回去看看兩個姐姐,溝里發了大水過不去,只能留下。那天早上,就是我的第一個早上,冷冷的窯洞,熱情的村民。消息半天就傳到了劉相村。回去參加計劃生育批鬥大會,爹笑容都綳不住。
因為超生,計生辦罰了一千塊。爹到西安打工十年才還清了帳。藏在欽叔家的糧食第四天就被計生辦拉走沒收了。後來收到了欒川那位奶奶寄過來的布老虎,一直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姐姐總說,你要是不好好……可真對不起咱爹娘。我常想,連出生都這麼不容易,還真應該活得更爭氣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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