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心中住著一個怎樣的女媧？
冒著2018年第一場雨夾雪，和二貨去馬蘭花劇場觀摩上海木偶劇團新創作的大型神話木偶劇《創世 補天》首演，可謂是真愛了。滿分10分，我給6分，6分全給舞美和表演，其餘的……呵呵……
劇團在表現形式和舞台設計上確是下了一番功夫：沙畫、剪紙、皮影、投影、杖頭木偶、真人表演等多種形式你方唱罷我登場，有一個大海中的場景甚至做了用藍色的燈光照射在觀眾席上的設計。平心而論，這些形式對劇情的演繹基本恰到好處，不顯雜亂。至於音樂，既鋪陳了笙、笛、琵琶、二胡這些傳統民樂演奏，也適時出現了現代音樂渲染情緒，還在情節緊張處穿插了傳統戲劇中鑼鼓的擊奏。
可以看出，劇團非常想以新元素豐富傳統木偶戲，但說到故事本身……
上面這幅圖如果不加上任何文字，像不像是衛慧棉棉安妮寶貝又一部小說的封面？然而，這是上海木偶劇團開年大戲《創世 補天》的正式宣傳畫……
「創世」的傳奇，在東西方有著截然不同的緣起。我們現在了解較多的漢族的創世神話，本質上是將人類在極為惡劣的條件下與自然抗爭求生存求發展的歷史濃縮成數位創世神蕩氣迴腸的故事，盤古女媧后羿神農從來都不是執掌「愚蠢的人類」生殺大權的審判神，也從來不會因為造福人類而「應該」統治人類。
但在這出《創世 補天》中，彷彿是為了將女媧塑造成以母性慈愛的犧牲拯救喚醒子民的形象，編劇不惜強行插入毫不相干的環保主題。
整齣劇的首尾兩幕不是前面那些沙畫、剪紙、皮影、投影、杖頭木偶、真人表演……而是這樣的畫風：
故事告訴我們：女媧發現眾神對她親手造的人類恨之入骨是因為人類破壞環境……故事又告訴我們：女媧對這樣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子民有著決定拯救與否的大權……故事還告訴我們：女媧在犧牲自我拯救子民之前並沒有機會教育子民更無法判斷這次拯救能否讓子民不再破壞環境……
且不論這樣的故事內核到底是不是符合現代社會的基本價值觀，首先，在上古時代，人類的所有活動都只是為了自身最基本的生存需要啊……根本達不到破壞環境的高度啊……
以及，一個生活在天崩地裂水深火熱中的上古人類女性，真的會作天作地嬌嗔地懟老神龜懟木神金神火神水神么？在母系氏族社會，女性是堅韌的中流砥柱，即使故事是穿越到男權社會，女性也是要講究三從四德的，怎麼看一個古代女性也沒有嬌嗔的本錢啊，如此作的小姑娘原型到底是誰呢？
所以，不負責任地猜測，編劇大概是一位從小生活無憂從來不需要學習歷史知識也可以順利通過考試的幸福小姑娘，寫劇本的同時可能還在和老爸老公撒著嬌發著嗲。在進行創作時，一些最基本的常識和邏輯可能根本就沒存在在TA的腦袋裡。以至於在主題和人設之外的BUG劇情都不用吐槽了，譬如女媧要找五神取五色石熔煉補天，可是找罷金木水火神這五彩石就以女媧的血煉成了，一直到謝幕我都不知道土神在哪裡……
順便說一句，上古時代的女媧穿著輕盈的紗裙是不合適的。畢竟在傳說中，人類要到黃帝時才開始養蠶織絲。並且，穿著紗裙的女媧如何「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斬鱉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呢？畢竟，不是每個著紗裙的女子都擁有軟蝟甲……
近幾年來，「傳統文化」成了未成年人教育體系中一個越來越重要的課題。大概主創想要響應這一課題，舊瓶裝新酒，期望在傳統文化中挖掘出可以和現代生活融合的內容。善良點想，只不過主創勾兌的新酒成分複雜了點量多了點，加上手一抖，舊瓶沒能完美地裝好新酒。但如果陰謀論地猜測：中國幾千年來傳統文化的精髓可不就是「君臣父子」么？是不是有人覺得，當審判神以犧牲自我拯救子民的慈母形象出現時，民眾們更容易接受這樣的統治邏輯？
在經濟與科技日新月異瞬息萬變的現代社會，我們面對的困惑從來不是「傳統文化」的沉淪覆滅，而是技術進步帶出的亟待解決的一個又一個倫理問題。包括環保在內的任何現代後現代社會問題，在傳統社會中從來不曾存在——即使存在也不會嚴重到威脅人類——當然也不可能在傳統文化中找到任何解決方案，即使是解決方案的指導思想也不可能找到！
有鑒於此，如果必須要宣揚傳統文化，請盡量從藝術審美的角度宣揚；如果一定要在傳統文化中尋找值得讚頌的女性形象，請至少是「將軍百戰死 壯士十年歸」的花木蘭——我更希望是「我願平東海 身沉心不改」的精衛——而非泣訴「可是他們是我的孩子們」的女媧。
演出現場禁止攝影攝像，封面圖片來自網路，內文圖片全部來自公眾號「上海木偶劇團」與「上海文聯」，未經相關方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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