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路 任亞敏
這條路
任亞敏
漢中至西安，70分鐘的時間，240公里的時速，250公里的路程，當乘坐的「和諧號」像一條小白龍穿越秦嶺的那一瞬，我的內心百感交集。李白名句「千里江陵一日還」，朝發夕至一日千里曾是多少遠行人的夢想，而這條穿越我國兩條東西延綿的山脈——秦嶺和巴山，同時跨越我國第一條大河的兩條重要支流——漢江與嘉陵江的最具山區特點的高標準現代化鐵路終於讓一切夢想成真。在「高鐵千里一日還」的喜悅中，我想起了外爺，想起了母親，想起了曾經艱辛跋涉在這條路上的先輩和這條路上飄蕩著的親情。
家裡最早跨越秦嶺這座天然屏障的應該是外爺。外爺家在洋縣西北部，那裡和城固桔園同屬一條緯度帶，土壤結構也極其相似，早年以盛產桔子聞名。年輕時的外爺身板挺闊高大，每年桔子成熟的季節他便是穿行在褒斜道上的挑夫，在那些土地貧瘠不足以養活一家人的貧苦歲月里，去山外賣桔子是外爺最期盼的一件事情。當時的儻駱道已經被高山峽谷沖毀只留下歷史遺迹，子午道又太偏遠，褒水和斜水沖涮而成的較為平緩的河谷平原便成了外爺翻越秦嶺這道巨大屏障的首選。10月桔子一成熟，外爺便肩挑一擔沉甸甸的桔子，用半個月的時間翻越褒谷口道到寶雞，再賣到西安，期間日行夜宿風餐露宿，疲憊睏乏自不待言。因為走路費鞋，外爺出發時天氣尚暖是打赤腳的，待返回時腳底板已經和腳下的青石板路一樣堅硬了。冷得實在受不了，他才拿出揣在懷裡的布鞋穿上。返程的路上充滿了兇險，遇到劫匪所有的辛苦都會付之東流，但這些都不能阻擋外爺日夜趕路回家的期盼。他想盡辦法把辛苦錢仔細藏好的，拿回家養活一群孩子。
我的母親林校畢業後正值國家貧困期，響應國家號召回鄉務農，三年後突然又接到通知被分配至延安林業局工作。當時哥哥已經出生，單身在外的母親每年的探親假便是唯一和親人團聚的寶貴時光。可是因為交通不便大部分時間被耗費在路上，母親要花費2天時間到西安，再坐寶成線到達陽平關，在陽平關車站住一宿才能換乘陽安線回家。當時火車慢得像牛車一樣，所剩與家人團聚的時間就不及路上所耗時間的一半了。但就這短暫的幾天仍然是母親一年中最期盼的，她會省了又省去攢夠路費不顧旅途勞累回家。這種顛沛、分居生活過了很久，直到我快要出生母親才得以調回家鄉與親人團聚，所以母親經常開玩笑說我是延安的孩子。家鄉的村口有一顆銀杏樹，每年回鄉時哥哥都要指著那棵樹告訴我說：「小時候婆經常拉著我的手在樹下等媽回來，可是見了又陌生得不讓媽抱，才混熟媽又該走了。」
2000年前後，5歲的女兒視力查出問題，需要每隔半年去西安治療。那時在車況路況都正常的情況下，去西安一趟無論是陽安線的火車還是108國道的汽車都得整整一天或是一夜，穿越秦嶺依然不是容易的事。一整天的火車坐得人精神恍惚，面色枯槁，晚上一宿的108國道大客車因節省時間還能休息便成了出行首選。記憶中一個冬天的晚上，天氣異常寒冷，領著女兒乘車去西安。雖然車內空氣很濁悶，被子很臟，但是出門由事不由人只好將就一下。車經過佛坪時天空中已經開始飄雪，外面白茫茫一片。半夜裡迷糊中被一陣嚷嚷聲吵醒，原來是車行至秦嶺最高處大雪封山，氣溫過低導致前窗玻璃結冰。一位司機因為看不清前面的路要求停車休息，另一位司機說車正在上坡途中不能停車，兩人爭執不休，但車仍在摸索緩慢前行。車內開始騷動起來，我絕望地想小命也許晚上要留在這裡了。女兒醒了，輕聲啜泣著，我緊緊抱著女兒安慰她。車上有人給司機出主意說點幾根蠟燭試試，也許就不結冰了。司機拿出四根蠟燭點燃放在車頭玻璃前，果然結冰難題解決了。一場虛驚過後，車內又響起輕輕的鼾聲，我卻睡意全無，驚恐未消。十幾年裡我經常想起雪夜驚魂的這一幕，當時假如有相機能在車窗外拍下這雪夜裡的燭光，該是多麼震撼又珍貴的交通資料啊！
回想起2007年10月1日，在當時全國一次性開工里程最長、建設投資最多、自然條件最複雜、施工難度最大的西漢高速公路正式通車。那段時間漢中台每天播放紀錄片《西漢高速》，精彩的解說詞讓人熱血沸騰。在通車儀式上，高速路出入口上空掛滿彩旗，飄蕩著綵球，場面宏大熱鬧，人們載歌載舞歡度這振奮人心的輝煌時刻。省上領導蒞臨講話，百餘名施工者手拿國旗合影，10餘對建設者們舉行集體婚禮，向國慶獻禮的場面壯觀感人讓人熱淚盈眶。使千年蜀道變通途的西漢高速讓我們那個十一假期也不寂寞，10月2日便走京昆線直達北京，算是實際行動的最大祝賀。這條漢中通向外面的「天路」成了後來女兒求學、全家出行的主幹道。行走在這條高速路上，如在青山綠水美景如畫中悠然暢行，體驗綠色生態長廊，領略秦嶺四季風采，車在路上行，人在畫中游。特別是2008年汶川地震時，這條路承載著向內運輸救援物資，向外轉移傷員的重大責任，曾一度被人稱為「生命救援線」，為地震救援立下了大功。但是這條路也是喜憂並存，因為路況複雜並且貨客車不分流，造成了許多重大交通事故，一些無辜的生命在這條路上永遠睡去。
雲橫秦嶺家何在，這條被秦嶺阻擋的路，從千年棧道到現代高鐵，承載著幾代人天塹變通途的夢想，記載著多少家庭的悲歡離合，刻印著無數的親情記憶。大屏障的每一次的開通都代表著偉大時代的夢想成真，都預示著經濟將更快更好向前發展，也都會留下更多的百姓故事等著去訴說，呼喚更多的親情踏上回家團聚的路。
任亞敏喜歡文學和寫作，發表散文多篇，現居漢中，供職於稅務部門。
往期作品
TAG:嶺南文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