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山書店購書函考釋
1917年,日本人內山完造(1885—1959)在上海虹口區北四川路魏盛里開設了內山書店,後於1929年遷至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十一號。在數十年經營過程中,內山完造與魯迅、郭沫若、田漢、許廣平、周建人、陶行知等眾多中國文化名人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內山書店也成為中日文化交流、友誼的象徵,目前是上海市文物保護單位。
內山書店最早主要面向旅居上海的日本僑民,後來業務不斷擴展,顧客以中國人居多。其出售的日文書籍包括《現代日本文學全集》《世界文學全集》《漱石全集》《美術百科全書》等文學、藝術類作品,以及《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社會主義從空想到科學發展》等與社會主義思想有關的書籍。中文書籍方面,曾代售魯迅的《偽自由書》《南腔北調集》《准風月談》等。因此,書店吸引了眾多知識分子和進步青年,成為他們聚會、交流思想的場所。可以說,內山書店對新文化、新文學思潮在上海的傳播起到了推動作用。由於相關史料缺失,有關內山書店出售其他書籍的資料比較少見。
筆者在南京大學就讀期間,曾在圖書館整理原金陵大學檔案,其中有內山書店與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之間購書來往函5則,包括內山書店致金陵大學3則,金陵大學回函2則(底稿)。這些書信作於1934年至1935年之間,對於我們了解內山書店的書籍經營及當時的學術研究等情況有所幫助。以下就是這幾則書信的內容。
逕啟者:
本店現急需下列各書:福開森編《歷代著錄畫目》一部,陳登原編《天一閣藏書考》一部,黃雲眉編《古今偽書考補證》一部,貝德士編《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一部。如有存書,請即寄下,款於收到發票後隨即奉上,或用郵局COD法寄下為幸。此致南京乾河沿小陶園中國文化研究所。內山書店。(1934年)11月9日。
(注:「COD」是英文Cash on Delivery 的縮寫,即「貨到付款」。)
逕復者:
接讀大函,敬悉所需各書,茲將目錄寄上,照國外購買辦法給予九折優待,郵費亦照優待免除(以單程為限),請按所開價目將書款匯下,即行寄上不誤,此致內山書店。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廿三年(1934)十一月拾日。
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執事先生大鑒:
逕啟者今接大函拜悉,雖然目錄上書價一部分系美金,又一部分系中國銀,故導致手續上頗為不便。再者,照國外購買辦法等因上海原來雖中國之一部,照價外國,頗為奇怪,又無道理也。請迅速開示書價,上海銀行以便匯款購書,是所禱。此致,上海北四川路底施高塔路十一號,內山書店啟。1934年11月12日。
《歷代著錄畫目》一部,上海銀 元 分,《天一閣藏書考》一部,上海銀 元 分,《古今偽書考補證》一部,上海銀 元 分,《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一部,上海銀 元 分。
敬啟者:
接奉來函,須購《歷代著錄畫目》一部,價美金八元,《天一閣藏書考》一部,價美金五角,《古今偽書考補證》一部,價美金一元五角,《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一部,價美金五角,計美金十元五角,現優待八折,實價美金八元四角,照南京今日美金市價,合華幣二.八九五算,計華幣洋二十四元三角一分。如需此書,請即匯下二十四元三角一分,款到當寄書不誤,郵費優待,此致內山書店。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廿四(1935年)一月拾四日。
逕啟者:
今接大函拜悉,茲匯上洋二十四元三角一分(匯票二十四元及郵票三角一分),請即寄下右列各書為禱:福開森編《歷代著錄畫目》一部,陳登原編《天一閣藏書考》一部,黃雲眉編《古今偽書考補證》一部,貝德士編《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一部。再者,祈請惠送貴所目錄而本,以便今後定購,是盼,此致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內山書店。(1935年)1月16日。
金陵大學的回信未署名,據筆跡推斷,應為李小緣。李小緣(1897—1959),圖書館學家,名國棟,字小緣,江蘇南京人。金陵大學畢業後赴美留學,獲哥倫比亞大學碩士,時任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研究員兼《金陵學報》主編。
從內容來看,內山書店準備購買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的出版物。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成立於1930年,其資金來源於美國查爾斯·馬丁·霍爾的遺產捐贈。哈佛大學了解到此項基金後,遂聯繫此事,經過談判決定成立哈佛燕京學社,並與中國的燕京大學、齊魯大學、華西大學、金陵大學、嶺南大學、福建協和大學等六所教會大學進行合作,其中金陵大學獲得30萬美元資助。
文化研究所成立後,先後聘請徐養秋、李小緣、王古魯、呂鳳子、吳景超、黃雲眉、貝德士、杭立武、陳登原、雷海宗、劉國鈞、劉繼宣、徐益棠、商承祚、劉節等學者從事各項研究工作。主要研究方向有:中國文化史(包括歷史、考古、藝術),民族學,目錄學,語文學。與此同時,創辦《金陵學報》(半年刊)作為刊發校內外學術成果的陣地,並且出版「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叢刊(甲種)」、「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叢刊(乙種)」等各類著作。
書信中提到的4部書籍均屬於「甲種」。其中《歷代著錄畫目》作者福開森生於加拿大,自幼移居美國,波士頓大學畢業後來到中國,曾任南京匯文書院院長、上海南洋公學監院。福開森對中國文化深有研究,曾任故宮博物院專門委員會會員、北平研究院史學研究會會員。《歷代著錄畫目》參考各種相關著錄200餘種,收錄歷代畫家2300餘人的畫作目錄近五萬條,是研究中國藝術史的重要參考資料。
《天一閣藏書考》作者陳登原(1900—1975),歷史學家,畢業於東南大學歷史系,時任教於金陵大學。他曾任教於浙江鄞縣女子中學,在此期間,搜集與天一閣相關的資料,撰寫此書。《古今偽書考補證》作者黃雲眉(1897—1977),歷史學家,時任金陵大學文化研究所研究員,他針對清代學者姚際恆(1647—1715)《古今偽書考》中缺漏之處補充和訂正,撰成此書。
《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作者貝德士,歷史學家,生於美國俄亥俄州,牛津大學碩士,時任金陵大學系主任。《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收錄了英、法、德文漢學雜誌19種,包括《東方學報》《亞洲藝術》《大亞細亞》《東方學院學報》《中國雜誌》《通報》等,所選文章內容涉及藝術、考古、神話及民俗、歷史、地理、語言、宗教、科學等,對於了解當時西方漢學情況提供了便利。
由於相關史料缺失,筆者尚無法獲知內山書店與金陵大學中國文化研究所之間更多的往來情況,如內山書店此後是否還曾向金陵大學訂購書籍,金陵大學是否向內山書店購買書籍等。但是這些歷經了戰火與社會動蕩的書信能保存至今,已是十分珍貴。書信中提到的這幾冊書籍,《歷代著錄畫目》《西文東方學報論文舉要》為外籍來華漢學家有關中國研究的著作,《天一閣藏書考》《古今偽書考補證》是研究中國傳統文化的著作。可見,內山書店出售的中文書籍,不限於我們以往所知的現代文學、思想文化類。同時,也反映出金陵大學的學術成果在當時學術界產生了一定的影響。此外,書信還涉及上海地區外匯兌換和匯率等經濟問題,對於我們了解當時的社會生活等情況亦有參考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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