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想起了酒
此篇寫於2008年。
冬夜,凄神寒骨,獨對孤燈,誦《詩經》以抒懷。讀至:「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永不傷」,翻譯成現代漢語,大意就是:我登上那高高的山岡,馬兒啊累的變了樣;把酒杯斟得滿滿,我借酒澆愁忘卻了憂傷。讀詩,讀這詩歌王國里的第一位飲者的詠嘆,真想拎上一壇酒,走在古道上,行在西風裡,去山岡之上,和他,席地而坐,無語對飲。
於是想起了酒。
真名士飲酒,酒香濃濃,醞釀的是真人格;酒氣淡淡,揮灑的是真性情。
五柳先生喝酒,你是可以伴在左右的。看他提一舊竹籃,悠然踱至田間,彎腰,摘豆,在夕陽的餘輝中,提一籃子好心情回家,倚在門邊,剝豆。豆莢綠綠醉人眼,豆子綠綠暖人心。兩根手指,一掰,一捏,圓滾滾的豆子從豆莢里探出來,在缺了邊的白瓷碗里跳幾跳,伏住不動了。先生就一邊溫著酒,一邊炒著豆,豆香和酒香就在草屋裡瀰漫開來。逾時,酒熱,豆熟,於門前置一桌、一凳,先生自斟自飲,斜暉脈脈,遠山幽幽,先生醉意朦朧……
東坡先生喝酒,你是可以和他共飲的。一輪明月,幾杵疏鍾,滿院竹影,先生與二三好友,閑庭信步,酒興乃發,於是置酒庭下,乾杯,震落了竹葉上的露珠;笑談,驚走了樹梢頭的烏鵲。先生似醉,舉杯,慨然長嘆:幾時歸去,做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你微笑,為先生斟酒,你知道,要做閑人的先生,卻沒有虛度光陰,也沒有失意徘徊,他寫詩、撰文、修堤、訪苦……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風雨沉浮,身在萬物之中,心在萬物之上。喝吧,酒至酣處,壺倒,酒漫,醉倒了宋詞半壁江山。
而太白先生喝酒,你卻只能遠遠的守望。他把孤獨入酒,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他把愁緒入酒,借酒澆愁愁更愁;他把壯志入酒,金樽盈盈對月,飲不盡人生得意之情懷;他把豪情入酒,仰天大笑,揮袖出門,留一隻空酒罈,在牆角搖曳顫動……
我更欣賞的,是如此之人,飲如此之酒。
你看稼軒先生醉里挑燈看劍,於是你,胸膽開張,憤恨不平,為壯志難酬的詩人;
你看希文先生邊塞軍中濁酒一杯,愴然涕下,於是你,憂心如焚,恨無報國之力;
你看荊軻在易水河畔,酒酣辭行,仗劍而歌: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於是你,悲從心來,壯向膽生。
千古英雄人物,於杯盞之間,喝出的是千古風流,我想,非有憂國憂民之心,豈有慷慨悲歌之態?又豈有痛快淋漓之願?
我最渴望的,是能與廬陵太守共飲同醉。
那是秋高氣爽時節吧,我們在山澗小溪旁,參差就坐,山餚野蔌,雜然前陳,酒香四溢,沁人心脾。開場沒有祝辭,座次不分尊卑,我們起坐喧嘩,把歡樂撞向山崖,我們觥籌交錯,將醉意傾入清泉。座中老者,笑意盈盈,他是我們當中的一員,他,酒量不大,酒興卻高,敬酒固然一飲而盡,罰酒也決不忸怩推辭,他,許是醉了。但我知道,醉翁之醉,不是酒醉,而是心醉。你看,風景如詩,遊人如織,這,就是太守治下的滁州啊!太守的心,很大,大過滁州;太守的腳,不大,卻實實地印在滁州的每一寸土地上。我讀懂了他的醉,也讀懂了他的笑了。我和他又重重地幹了一杯,杯中之酒灑去一半,又有何妨?
酒,就是酒。就是那種屬於男人的飲料。所以:
屈原,要喝就喝吧,世人皆醉,唯我獨醒,只要心是醒的,又何懼醉卧汨羅江畔?
嵇康,要喝就喝吧,在醒與醉之間張揚個性,又何必裝醉佯狂?
李白,要喝就喝吧,天生我材必有用,又何需借酒澆愁?
陸遊,要喝就喝吧,只要真心愛過,再見紅酥小手,又何苦痛悔斷腸?
冬夜苦長,寒意漸濃,我放下詩經,搓搓手,想:是不是,起身去,燙一壺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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