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字如面:那個被許廣平稱作「小白象」的魯迅竟如此情意綿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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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5年,魯迅在北大與女師大做兼職教師,時年45歲。3月11日,他收到了一封女大學生的來信。寫信人叫許廣平,國立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國文系女生,這一年26歲。她給魯迅先生寫信,是為了探討革除學校制度流弊以及國家教育的未來。當然,除此之外,也為讓魯迅知道自己是誰,她特意用了「坐在頭一排」、「小女學生」等字眼。由於擔心收不到回信,她甚至用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這樣的激將法。
許廣平
好在收到許廣平來信的當天,魯迅便以「廣平兄」相稱,給她寫了封回信。正是這封談學風論政治、言人生說處世的回信,開啟了此後兩個人的一世情緣。從此,魯迅這杯人間「苦茶」,找到了最適合自己的「糖」。
魯迅與許廣平
民國時期,在歐風美雨的影響下,許多學者文人講求自由戀愛,拋棄此前的包辦婚姻,紛紛迎娶受過西方教育的女學生,由此開啟了整個社會普遍追求真正愛情的一代新風。
魯迅年少時也被母親安排了一門婚事,娶了目不識丁的小腳女子朱安。那時的魯迅在日本潛心學醫,因為接到一通發自家裡的電報,稱母親病危,魯迅便決定歸國。回家一看,不僅房子已修理好,傢具也全新,一切結婚所需都已布置停當,只等他回來做新郎了。
魯迅既然不忍拂逆母親的意思,就只能犧牲掉個人意志,默默地接受了。
朱安
魯迅像木偶似的走完了一系列麻煩的儀式,可是新婚燕爾的他卻做得很決絕,搬出新房,睡到了母親房中。結婚後,他很少向外人訴說自己的婚姻生活,僅對好友許壽裳說過一句沉痛的話:「這是母親給我的一件禮物,我只能好好地供養它,愛情是我所不知道的。」
婚後第4天,魯迅就攜二弟周作人去了日本,離開了母親強加給他的女人。
魯迅
1920年秋天,自日本歸國後的魯迅,同時在北京大學和北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授課,教授的是中國小說史。來女師大上課之前,魯迅的《阿Q正傳》《傷逝》《孔乙己》等小說,就已是女師大學生們喜歡閱讀的作品。魯迅的知名度使得他給許廣平那一屆學生第一次上課,就成了大家翹首期盼的事情。
這堂課,許廣平坐在了教室的第一排位置。
誰知鈴聲一響,走進來的竟是一個「怒髮衝冠」的冷麵硬漢,個子不高也就算了,偏偏還不修邊幅,穿著破破爛爛的長袍馬褂,渾身上下打滿了補丁,連皮鞋都不例外。
女學生們都失望透了,看著魯迅的裝束竊笑不已。然而當魯迅開始講課,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許多年之後,回憶起自己與魯迅初見,許廣平這樣說:「許久許久,同學們醒過來了,那是初春的和風,新從冰冷的世間吹拂著人們,陰森森中感到一絲絲暖氣。不約而同的大家吐一口氣迴轉過來了。」
許廣平
許廣平那年25歲,她愛上了自己這位新來的先生。但縱然已是接受高等教育的新女性了,她對於師生的界限依然是不可以輕易逾越的。許廣平只能在課堂上努力地記住魯迅所說的每一句話,課下再做足功課,以便回到課堂上能夠積極提出問題,贏得魯迅的讚賞。
1925年3月,魯迅已在女師大教課兩年,許廣平則面臨畢業。此時的她,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困惑,對魯迅的感情也愈發深厚。在一位好友的鼓勵下,她終於鼓足勇氣給魯迅寫了封信。她在這封信里其實並未談及任何兒女私情,只是以謙卑的學生的身份,向魯迅傾訴了自己對於人生和時事的種種苦悶與不解。
令許廣平驚喜而又意外的是,魯迅在收到她那封信的當天,就馬上回了封信,其中詳細地解答了許廣平言及的種種困惑。在這封回信里,魯迅對許廣平的稱呼是「廣平兄」。
這讓許廣平受寵若驚,她馬上回信說,自己怎敢被先生稱為「兄」呢,而魯迅對此的解釋則是:「舊日或近來所認識的朋友,舊同學而至今還在來往的,直接聽講的學生,寫信的時候我都稱『兄』。其餘較為生疏、較需客氣的,就稱先生,老爺,太太,少爺,小姐,大人……之類。」
從此之後,許廣平找到了進一步接近魯迅人生及內心的路徑,那就是繼續給他寫信。而且她的每一封書信都很快得到了回復。通信最多時,許廣平與魯迅兩人的往來信件頻繁程度甚至達到了一天6封。要知道,兩人可是天天都在課堂上見面的,竟然還有這麼多話要經由紙筆溝通。
魯迅與許廣平
1925年夏天,在魯迅家裡,許廣平第一次向魯迅正式表達了自己的愛情,但魯迅卻覺得自己不可能再得到婚姻的幸福,也不配被人所愛。這種糾結的心境,在兩年後魯迅寫給許廣平的一封書信中闡述得比較清楚:「我先前偶一想到愛,總立刻自己慚愧,怕不配,因而也不敢愛某一個人,但看清了他們的言行的內幕,便使我自信我絕不是必須自己貶抑到那樣的人了,我可以愛。」那時候他們已經在一起,魯迅也就可以坦然地向自己的愛人訴說了自己初始的心境了。
所以,後來,當許廣平再次走進魯迅的小屋,希望得到一個最後的答覆時,魯迅經過一番凝視與思量後,他說:「我可以愛,你勝利了。」
《兩地書》魯迅與許廣平的通信
他們的通信後來結集為《兩地書》出版,魯迅在該書序言中說:他們之間的書信里,「既沒有死呀活呀的熱情,也沒有花呀月呀的佳句」。特別是魯迅,直至1927年初,在給許廣平寫信時抬頭仍是「廣平兄」,而許廣平則早已以「我親愛的老師」相稱了。
在許多人眼中,魯迅根本不懂浪漫,毫無柔情可言,其實不然,有一種浪漫折射在小事上,浸潤於細節中。
1926年3月6日,魯迅日記記載:「夜為害馬剪去鬃毛。」「害馬」,是魯迅對許廣平親昵的戲稱。在女師大風潮中,許廣平等6名學生被校方開除,布告「即令出校,以免害群」,故有此一說。「剪去鬃毛」,也許是替她修剪秀髮,也許是隱含深意吧。此事表明,兩人感情經過近一年的發展,已親密無間。
同年9月,魯迅南下赴廈門大學任教,許廣平則去了廣州,兩人約定各自奮鬥兩年之後再相聚。思念總是痛苦的,有時卻也是浪漫的。魯迅平素為人冷峻而嚴肅,但這個時期,他的許多言行卻呈現出匪夷所思的另一面。
那時的廈大如同僻處荒島四無人煙,魯迅每天都要去郵政代辦所看看有沒有廣州來信,他暗自數過,從住處至郵政所的距離大約80步。郵政所內外各有一個郵筒,有一次他半夜去給許廣平寄信,把信投在外面的郵筒里,回來後想起郵政所的夥計是新換的,而且滿臉獃氣,便不放心,第二天又寫了一封信,投到所內的郵筒里。
魯迅與許字碑合影
秋高氣爽的日子,魯迅約三五同事去爬山。山上有一片亂墳場,魯迅竟然找到一塊刻有「許」字的墓碑,並想法子將「許」字塗成深色,然後斜倚著這塊墓碑拍了一張照片。推想起來,魯迅應當是藉此表達對許廣平的深深依戀吧。
校園附近有一棵相思樹,魯迅曾獨坐樹下打發寂寞的時光,不料一頭豬顛顛地跑過來啃吃樹葉。這相思樹葉在魯迅心目中可是愛情的象徵啊,他怒不可遏,一躍而起,同豬展開決鬥……
風風雨雨中,魯迅終於拋下一切顧忌,和許廣平走到了一起,於1927年9月從廣州同赴上海定居。
魯迅許廣平與愛子周海嬰
1929年5月,許廣平已身懷有孕,魯迅只身前往北平探望生病的老母。夜深人靜,他在西三條寓所的「老虎尾巴」遙想伊人:「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點半,我獨自坐在靠壁的桌前,這旁邊,先前是有人屢次坐過的,而她此刻卻遠在上海。我只好來寫信算作談天了。」這封信寫得很別緻,首先是對許廣平的稱呼,既不是過去開玩笑的「害馬」、「H.M」,也不是習慣上的「廣平兄」,而是「乖姑!小刺蝟!」與過去更為不同的是,這封信所用的是兩張帶有彩色圖案的箋紙,上面分別畫著枇杷和蓮蓬,枇杷有三枚,兩大一小,蓮蓬有兩隻,其中的一隻飽含著蓮子。
枇杷花樣箋紙
許廣平接到這封信之後,異常驚喜,她在5月21日的回信中特意表達了歡快的心情:「自然打開紙張第一觸到眼帘的是那三個紅噹噹的枇杷,那是我喜歡吃的東西,即如昨天下午二時出去寄信也帶了一簍子回來,大家大吃一通……所以小白象(按:許廣平對魯迅的昵稱)首先選了那個花樣的紙,算是等於送枇杷給我吃的心意一般,其次那兩個蓮蓬,附著的那幾句(按:指箋紙上的題詩:並頭曾憶睡香波,老去同心住翠窠。甘苦個中儂自解,西湖風月味還多)甚好,我也讀熟了.我定你是小蓮蓬,因為你矮些,乖乖蓮蓬!你是十分精細的,你這兩張紙不是隨手檢起來就用的。」
對此,魯迅回信說:「我十五日信所選的兩張箋紙,確也有一點意思的,大略如你所推測。蓮蓬中有蓮子,尤其我所以取用的原因(應指許廣平已經懷孕的事情)。但後來各箋,也並非幅幅含有義理。小刺蝟不要求之過深,以致神經過敏為要。」
魯迅與許廣平的愛情告訴我們:什麼樣的浪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艱難歲月里,有兩顆甘苦與共、相知相愛的心始終不渝。而從魯迅和許廣平的信中,我們注意到了一個漸漸離我們遠去了的事物,它就是箋紙。可以看得出魯迅對於箋紙的情有獨鍾,並時常藉助箋紙上的花樣來表達情感的高明手段。其實魯迅對於箋紙的喜愛已經人盡皆知了,他曾與鄭振鐸尋訪大小南紙店數載,尋得箋樣數百幅,並最終編輯印製出了著名的《北平箋譜》。
關於《北平箋譜》的製作緣由和曲折過程,及其重要的歷史地位和珍貴程度等諸多事宜將在本周五的節目中同大家細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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