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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蔥拌豆腐,中國人的「一清二白」

蔥自古有之,是為數不多的華夏土生土長的香料。彼辣椒,番茄,茄子,四季豆等等,均自域外泊來。其中,辣椒直到明嘉靖年間才抵達福建沿海。古中國人慾向菜肴中尋覓辛辣,唯藉助於蔥姜花椒茱萸之力。這些事情,我從前並不知曉。一旦知道,身份認同忽然多了一點蔥姜味。我便能咂摸出,當年孟夫子見齊宣王所吃飯菜的味道。那時候,蒸餾酒尚未釀出,辣椒還在墨西哥馬德雷山下野蠻生長,所以沒什麼可解釋孟子的「膽大妄為」,除了為生民立命之心。要不然,他如何敢在王面前,大談「君子有三樂,而王天下不與存焉。」

《詩經》共記載了132種植物,當時能下飯的只區區20來種。這裡面,還包括了《國風·關雎》篇中提及的「參差荇菜」。荇菜在今天還算一道菜嗎?這種葉片形似睡蓮的水生植物,目前主要用於家禽飼料,或庭院點綴水景之用,平添幾分紫莖綠波而已。但在當時亦算美味,正席要用它。除了蔥,土生土長的,且今天還堪入口的,也就白菜、韭菜寥寥幾種。《山海經·北山經》中有韭菜的記錄,「曰丹熏之山,其上多樗柏,其草多韭」。那時候的人說它美味至極,可薦於鬼神,可饈於王公。《詩經·七月》里提到「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原來用小羊羔和韭菜,就足以祭祀司寒之神,鬼神能吃上韭菜就很滿足。漢代開始,宮中專有負責培育韭菜的溫室,北宋時學會了培育韭黃。今天許多人聞韭菜則掩鼻,但實際至少到南齊,韭菜的地位都很高。南齊文惠太子曾問周顒,菜食何味最勝?答曰春初早韭,秋末晚崧。

那可是公元500年左右,去今不過1500年。一千五百年在歷史長河裡算什麼!北朝官宦之家的陵墓在乾燥的氣候下多保存完整。啟開看,墓中壁畫鮮艷,碗中糖栗子漆亮滾圓,酒桌狼藉杯盤,惶惶然如昨夜方散。其時之人,並眼下之事,共人倫之情,大抵相似也。但貴為南齊太子,也只配拿把韭菜,佐煮得稀爛的肉羹,想想亦可莞爾。

今天的普通人,由於交通便利,於一城之中即可品嘗寰球美食。僅在這點上,便遠勝南齊及以前的王公貴族。我自出徐州以來,數年間漂流各地,累計嘗過的美食種類,已遠超任何一個晉朝皇帝的菜單所載。晉人想必會羨慕,因為他們尚情肆意,不唯權力。更是因為,他們無法想像美奶滋烤鮭魚,與麻辣蒜爆魚的區別。辣椒不東來,生鮮隔遠海,鱗鱗細煙波,其奈王孫何!

但小蔥拌豆腐,其滋味卻可與之共享。豆子與蔥,皆本土特產。製造豆腐的工藝,最晚在漢代已成熟。據說是淮南王劉安的傑作,他修黃老之術的,以豆腐為進補之用。做這道小菜,方法恐今古相通。即,把乳白的豆腐切成大拇指蓋大小,細細碼好,薄薄如細翦殘雪,卧於白盤。蔥洗凈,而後快刀狠手,切成滿案翡翠。旋以刀背載之,置於殘雪膚表。另備一天青色小碗,將周朝即發明的醬油,與三千年前即有的醋,和《三國志·魏志》中即載有的麻油,調成一泓,澆淋在晨岫青山之上。竹木筷輕輕拌勻後,即可端上木桌。眾人在矮矮的凳子上坐定,等著客人先動筷。

凳子,南朝已有。試想一個當代人與古人(東晉謝安),同分小蔥拌豆腐之味,妙哉。謝安乃公元三百五十年的江左名士,我是公元兩千年的普通人。一千六百多年的距離無礙於他的詩給我的感悟,面對面之際應可暢談。而他一定會清談,正遂我願,可就形而上學論辯一番。當四下無人,謝先生也許會長吁短嘆,痛飲一杯酒,吃下兩筷子蔥與豆腐,說,其實他倦了。我知,因為《晉書》、《世說新語》中曾記載他居江南,也在江湖,身不由己,更身心俱疲,他一生為了保護他的家庭,秉傳先祖謝纘、謝衡開創的清雅門風。所以我不忍告訴他,在他手裡成就的真正世家大族,在他身後卻慢慢走向衰落。兩百多年後,當他的墓被陳霸先的孫子拆了時,他的後世子孫只是躲在屋裡哭,而這僅僅是他的墓第一次被拆。再過三百年,劉禹錫路過他曾住過的屋子,為雅道相傳的謝家,寫了一首我早熟背的詩: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昔日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食入腸胃,心底泛起這片黃土地上的事,可能這就是身份認同。太久遠的不去想了,但偶爾也會想起兒時啖這道菜的感覺。四五歲時,學唱過「栽不死的蔥,餓不死的兵」的民諺。當時,在蘇北的夏天裡,在百草豐茂的土坡上,周圍是樹身成行,枝蔓交織的蘋果林。地上挖了淺淺的兩三道溝,土色赭黃色中微微泛紅。蔥苗肩並肩栽在一起,圓筒中空的蔥葉耷拉垂地。我則拎過來一隻小小的鐵桶,用新剖開的葫蘆做成的瓢,舀水澆下去。水入大地,浸潤一片,彎彎細流順著微有下傾的蔥溝奔流而去。

我看得仔細,再難忘掉,又何須忘掉,就像印在心上的謝安傳奇的故事,這應該是文化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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