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虧欠的癌症老人
我所虧欠的癌症老人
緣分，可以解釋所有，你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與周老先生的相識我只能用緣分來解釋其中的奧妙，除此之外就剩下「上帝早已預備」似乎勉強可以圓說了。
我不記得中間人的一切了，只知道當初有人讓我幫周老先生整理一下他的文字，起初說的是「編輯」，到最後我才明白其實是「撰寫」。這當中我從起初的熱情，慢慢轉變為責任式的慎重，到最後便是如今負罪下的重擔了。關於寫文字，我從來沒有身份的驕傲，更沒有利益的驅使，但它一定是出於我的本心。
2012年9月，拿到老先生的文字，是一個容量很大的文件夾，我編輯的第一篇文章便是老先生與病魔鬥爭的真實故事——《從癌症經歷神豐盛的慈愛》。文章記錄得很詳細，也許是內斂，也許是謙卑，也許周老先生真的不知道要如何感恩因病痛帶給他的祝福，所以通篇是白如開水的敘述，有一些節點充滿了內心的掙扎，也說得輕飄飄的，在我看來越是隱藏卻越是向我展現了因癌症給老先生帶來的折磨，在那非一般的折磨下，卻依然向世人微笑。我不知道老先生有多痛，但我自己很痛很痛，於是，把老先生的痛慢慢地鋪展開來，再把他內心那份掙扎輕輕地告訴讀者，還有把老先生在病痛中的「幸福」慢慢地陳述。
不多時，我「編輯」好了這篇文章，發給老先生。在鬼門關旅行了一趟的老先生，給我打了個電話，電話里是他爽朗的笑聲，這笑聲讓你絕對不會相信「癌症」它所存在的意義。先生一直說，寫得真好，寫得真好，我就是要表達這樣的意思，文章突然變得有血有肉了，讀起來感覺就是不一樣了。聽著老先生的笑聲和話語，也想到文章中提到的，先生十六歲就走上了講台，在講台走過了他近四十年的歲月，文稿全是他生命中一步一步的積累，魔鬼般的衝動湧上了我的心頭，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能力，就告訴老先生一定會完成他文稿的編輯任務。
在高速運轉的廣州，在上班像戰場，下班像洪荒的日子裡。我拒絕了許許多多的聚會，很認真地「編輯」起了老先生的文字。每當遇到理解有出入的地方，我便打電話諮詢老先生，先生總是笑呵呵地說，「你說的對，就按你的意思去寫。」一篇、兩篇、三篇、五篇……我從起初要求的一天一篇，慢慢地變成一個星期一篇，最後一個月一篇，最最後一年也整理不了一篇出來。先生在溫州，所以需要商討的地方，我們都只能通過電話或微信視頻，「懶惰」與「麻煩」侵蝕著我的生命，加上當中有一段時間身體欠安，事情便一再擱置了下來。
先生以為我是因為錢的問題沒有繼續，2016年12月先生在電話中說會支付給我稿費，那費用是目前普通報刊雜誌的兩倍。其實在這之前先生也有給過我一些錢，但他不會明白錢並不是決定我擱筆的關鍵，像我那麼窮，如果是為了錢，那我會更加努力地去寫，但不是……很長一段時間，我問自己，我寫的是自己，還是先生？是我的意思還是先生的意思？我們雖有溝通，也時常溝通，但我深深地明白文字它具備的無窮力量，而先生又一直溺愛我，極少拂逆我的意思，慢慢地我恍恍惚惚地不知所為，因為害怕違背了彼此的初衷。
先生又以為我是為了著作權，於是再一次提出，書出版的時候可以屬兩個人的名字。這一次，先生堅定地說，「育梅啊，這文章只有你能編輯好，其他人我也找過，也看過他們的文字，始終不能表達出我的意思啊！」多麼沉重的壓力，而我又是一個「不懂事」的孩子，始終不懂先生的本意，或者懂了也不願意懂。
從2016年12月以後，我一直沒有再接到老先生的電話，近段時間，心總是徘徊在老先生的囑託里。都說念念不忘必有迴響，今天上午，微信視頻再一次響起，我的心咯噔一下，是擔憂，也是惶恐，更是一種負疚的不安。通話後，我第一句問老先生的身體，聽到先生說還可以，只是不再上講台了。內心是說不出的絞痛！先生在電話里邀請我去參加他們2月1日的年會，說明天31號就過去，我一千一萬個想去見見他，最後也只能無奈地說，對不起，我去不了。五六年了，先生始終不忍責備我一句，只是在電話中告訴我，他還有一個心愿。
老先生的書，是一本巨著，任誰都能讓它騰飛，先生卻始終把它的翅膀鎖在我的身上。我虧欠這個世界太多，先生是我虧欠中最最負罪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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