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站在此地不要走動

小城一個夠大的天台上，夜景迷幻，儼然一座浮在海上的城，悠悠海風盪呀盪，一點也不想家。

一個小時後，同樣神奇的天台，半個工地，機器哐當哐當聲晃了神，停在夜色里。夜的眼瞼生的真好看。旁邊一點隱晦的雲，一會就吹不見了。月亮也不見了。

車站安靜，車站關門，車站沒有燈。

一大夥子人。十二點，有些冷，都是往家趕的人。待一宿，明早分。

被子，鋪蓋卷，邊上避風的牆根。妻睡著，丈夫盤腳在紙上謀算來年的活計。小桶里幾袋麵包和泡麵。「你回哪兒」「襄陽滴」「明兒一早？」「是嘞，七點」「我還要早呢，六點四十」......昏黃的光，褶子撫摸下藍色票根兩天後要作古。

大叔坐在花格子行李袋上，他坐上去，那袋子沒有一點凹陷，讓我很疑心裏面到底是棉被還是麵粉。麵粉是不會凹下去的，至少在起身之前不能察覺。

大叔當然一定讀過許多書，否則不能那樣滔滔講下去。大叔當然一定經歷過很多事，否則不能那樣總結出道理。大叔是個很大的人，儘管身形看上去很小。

大叔說「咱們也不認識，我說的這些你要聽一聽，哎噫小姑娘長得漂亮，和我姑娘差不多大，我才和你講這些道理」。大叔很賣力，三個小時，唾沫也沒有咽。臨了抽了一支煙。

我想盯著他的眼，卻不得不被那略微齙出來的黑牙吸引了去。幾次，我想扒開他洗不幹凈顏色的帽子，看看他是否禿頭或者謝頂。他用手一拍腚下的「麵粉」 「好好讀書，別急著談戀愛」 我噗嗤笑了，我看到半黑的門牙將要蹦出來。我看清了他的眼，就像那個地方燈的顏色。

他大約將大半生思索的成果講之給我聽，我得到他將每一期的環球時報看了個遍的消息，在這之前我也許默認報紙這種東西已經不存在世上。

我一半身子蹭了旁邊睡著阿叔的軍綠色毯子。一會兒時間後聽到阿叔打鼾，一會兒時間後我環抱雙腿，不再盯著大叔的臉，一會兒時間後他含混的嗓音還在當我的睡眠背景音。

後來我聞到煙味。煙滿足了他的嘴。

大叔找了一個同樣避風的牆根，坐著他的「麵粉」睡去了。左手伸進右手袖筒里，右手伸進左手袖筒里，做著每一個做工的人都會做的，四天四夜不停息的，幹活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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