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異鄉：誰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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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胡 子

圖 晴 笑

怯於春運的紛亂奔忙，妻那年趁著清明小假，回去掃墓。在娘家小住了一周。伊說要好好歇幾天，和同學狠狠聚一聚。我但應伊好，只莫要玩得太過。第二天伊掛了電話來，說同學朋友早星散了，故鄉又太狹仄，實在無處可去，現下閑得無聊，就掂著要回來了。

很想寬慰伊，其實清晨時到邵水橋頭，看橋下綠油油的河水，水上偶見的破舊的小船，及船上佝僂著背的漁夫用長竿挑了同樣佝僂的鸕鶿下水，水面的平靜被船和鸕鶿盪開，將岸邊的蘆葦推得一晃一晃的搖頭。倏爾鸕鶿從水裡鑽出，被漁夫一把抄住脖子，拎上船來，手下輕輕一擠，嘴裡叨著的細小的魚就吐了出來，一轉手，又撲扇著翅膀被扔進了河裡。這個過程多麼的有趣，有了空閑的話，大可以倚在橋頭消磨它半天的。

還未開口，又突然省起，那是伊的故鄉，橋下的情景，伊是見慣了的，倒是我這個女婿，難得見到這樣的畫面，所以覺得饒有興緻。也許，這正是身在故鄉與異鄉的差別罷。

嘗有人把故鄉喻作母親，音容笑貌，那是深刻在遊子心中的了，再見時，只會覓一些變化，而難以發掘出熟悉景緻的新魅力。

故鄉能作此喻，那麼異鄉呢，異鄉又該是遊子的什麼人呢？

其實於我，總覺得故鄉更應該是初戀情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那種：多年的分離後，再見面時，會略有些羞澀地回憶起往事，心胸內總有些酸酸的，甜甜的感觸。看到她現有的變化，又覺得那是別人為她新置的嫁衣，雖然很華美，但終是與己無關了。那種千絲萬縷關聯難斷卻又不得不置身事外的無奈，很是揪動敏感者的心。

相對的，異鄉則應該是遊子千辛萬苦相中的妻室，一旦定居下來，就不免要做長相廝守的打算。你儂我儂之餘，閑聊起故鄉，雖然一臉的神往，但要說就此歸去，卻又沒有張季鷹的瀟洒。那始終漂泊的，異鄉就只是小憩時的驛站，是人生中經歷的一個個女人，各有風情，人間春風無數，偏偏又被那亂花漸欲迷人眼，直到眾里尋它千百度之後，才能在燈火闌珊處，私定下終身。

戀人可以有無數，初戀情人卻只有一個，這也說明了故鄉的不可替代性。南宋時有人討論杭州與汴州的兩市合併，便招致了後人的無盡恥笑。也是，把異鄉作了故鄉，總有些數典忘祖的意味在裡頭，這也是抹殺了生命中最不應忘卻的記憶。

故鄉是拿來回憶和想念的，要在某個時刻恍然感悟：自己是如此的懷念故鄉和在故鄉渡過的美好時光，而且令人羞愧的是，自己竟然對此茫然不知；異鄉是適合把玩與欣賞的，沒必要因為它是別人的故鄉而常有貶低，大可以好好品味她的美，沉浸其中，搖頭晃腦地說出：此間樂矣，何必思蜀。

想起我們這一族，恰是自稱客家的一群。顧名思義，是專事離鄉背井，四處流浪的一群。祖祖輩輩異鄉為客的經歷，早已將漂泊融入了我們的血脈。李後主「夢裡不知身是客」，我們則乾脆不知何處是故鄉。拋下了故鄉的羈絆，異鄉的路，似乎才走得越發輕快。

幸而客家人的語言和傳統終是丟不下的，流徙萬里，流轉千年，萬千人中，只要一開口，還是能輕易地辨認出是否客家人的族裔，就此而論，我們的故鄉又似乎背負在每個人的身上，人到哪兒，故鄉也就到了哪兒，對異鄉，又何來的陌生和畏懼呢？

電話里終是沒有過多地嘲笑妻的失落，只囑伊早些回來便好。伊的故鄉已成別人的新娘，只適於偶爾的追憶，我們現在的家，才需要費盡一生的心血打理和守護。及到我們的子孫，現在的家，又僅是他們的故鄉了。於今何苦費恁多唇舌，論如許故鄉異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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