減肥和纏足，哪個更不靠譜？

纏足的小腳和40碼的腳對比。（視覺中國/圖）

公司聚餐中，男同事聊自己去相親，說到「那女孩吃雞腿的樣子，簡直了！」伴隨著誇張的戲仿動作，正在夾菜的女同事們放下筷子，訕訕地問：「然後呢？」結果他說「那女孩人不錯，然後，女人們就成了哥們兒！」在坐的男人們都哈哈大笑，普遍認同女人應當以給他人做飯為樂，而見不得她們自己大朵快頤。

畢竟，哲學家蘇茜.奧巴赫所說：「女性的身體並非她們的居所，而是准商品。」所以，女人的身材要像高檔禮盒裡裝的獼猴桃一樣，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太胖也不要太瘦，否則就屬於歪瓜裂棗，影響觀瞻，太不體面。

這種對女性身體的規訓，令人想到古代的纏足。

在纏足時代，女孩要從四、五歲起便開始裹腳，用一條狹長的布袋，將幼小女孩的足踝緊緊縛住，從而使肌骨變態，腳形纖小屈曲，一直到成年之後，骨骼定型，最後只靠趾端的大拇趾行走。

儘管對於女性來說，纏足是對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摧殘，《女兒經》上說：「為什事，裹了足?不是好看如弓曲，恐她輕走出房門，千纏萬裹來拘束!」但是對於男性來說，卻有一種變態的美感。正如在宴席上，有男子用女子的金蓮小鞋盛上酒喝，稱之為「金蓮杯」，這種噁心的行為被認為是風雅。還有學者專門著書立說研究女子纏足。這和聚會上的男人大談特談相親對象的身材和吃相又有何區別？古代的「戀足狂」和「金蓮癖」們還把三寸金蓮分為「九品」48種。

有些地區還召開「比腳大會」，有些類似現代的「選美大會」選出「××小姐」等。這又和現代選美其實有什麼兩樣？而現代女性所追求的2C胸、A4腰、I6腿，和古典女性纏足的要求「小、瘦、尖、彎、香、軟、正」，不都是對身體的一種殘酷規訓嗎？

在男權社會中，女子受壓迫和摧殘是全世界都有的普遍現象，女子改變形體以求「美」(不同的民族和地區對美有不同的標準)是世界上許多民族都存在過的現象。例如，非洲有些民族的女子以嘴大為美，於是設法把嘴唇拉長;有的以頸長為美，於是用環把頭頸墊高;有的以無牙為美，則銼去牙齒;歐洲中世紀的男女都以細腰為美，於是盛行束腰;目前西方女子較流行的高跟鞋，穿了走路娉娉婷婷、挺胸扭臀，也有與中國古代女子纏足異曲同工。

（視覺中國/圖）

在對身體的自虐方面，現代社會也沒好到哪裡去，就像古代的大腳一樣，脂肪成了現代女人的公敵，只要是女人，就不免會談「胖」色變，「你好像胖了」對任何女人都是一句最刺耳最扎心的問候，不亞於古代纏腳失敗被指指點點的女人。於是，「吃」這件最自然而然的事，尤其是對女性而言已經變得相當複雜，吃什麼吃多少，攝入的卡路里會變成多少脂肪，這些脂肪需要多少運動才能消耗掉不變成贅肉，食物當前，幾乎每個現代女性都要開始在心裡做運算，如果你不進行如此管理，就好像不理妝不理財一樣low、古怪、放任自流。

哲學家鮑德里亞說：「消費時代，美麗之於女性，變成了宗教式的命令。」女性身體已經不僅僅是器官組合，承擔著呼吸消化吃喝拉撒睡的功能，也不光是行走的花花草草，起到裝飾城市美化環境的作用，它更是商品、是資本。

在「楚王好細腰」的鞭策下，每個人都不得不把自己的身體變成一個戰場，為了維護保養身體髮膚而奮鬥不止。朋友圈裡，不乏有女性朋友前一分鐘還在秀美食，後一分鐘就在秀瘦身，如此這般地在暴食、節食、瘋狂鍛煉之間搖擺不定，要麼在這三者之間循環往複。每年春夏之交，眼看衣服穿地越來越少，連最保守的人也發減肥宣言「選擇瘦，每天只用痛苦一小時，選擇胖，每天你得痛苦24小時。」大多數女人會以為這就是自己說了算的、盡在掌控的生活。

不，這不是生活，這是「標準化生活」，它們的區別是，「標準化生活」是淘寶模特們擺出的「正確」姿勢，而生活是 「買家秀」可以千奇百怪，也可以千姿百態。然而，女人們都會選擇無視買家秀，目不轉睛地盯著模特們看，想像這件衣服自己穿上的模樣。在標準化生活的影響和督促下，人們的衣食住行以及一切消費習慣，都要講究體面，於是，女人們被現代社會消費主義攜裹著，孜孜不倦地追求有品味的精緻生活，如同朋友圈裡秀的馬甲線、曬的臉型一樣，變成像圖片樣精美的「誇示性的商品」。

與纏足的區別在於，纏足是男性視角對女性的全面碾壓，而減肥，是商業社會的繩索對人的360°無死角捆綁。無論男女，都逃不過變成所謂白富美高富帥的誘惑，而這一切的前提，是要「瘦」，畢竟，在象徵著成功的若干元素里，相比顏值、身高、財務什麼的，身體的脂肪是最好控制的，那麼就柿子先撿軟的捏吧，要變成功、變美貌、變幸福、變快樂，勵志之人的首選是變瘦，頭腦的平庸、生活的困頓、前路的坎坷都沒法消滅，那麼就消滅脂肪吧。

因為時刻準備著要展示給人看，所以女人們分分鐘為吃了多少，胖了多少，而擔驚受怕殫精竭慮，一邊意淫照片上的美食，一邊提醒自己少吃幾口。既然連吃飯都不敢超標，那麼女人們也會偏執於其他標準——包括家裡的廚房如何裝修、衛生間用什麼品牌的馬桶蓋、孩子要不要上奧數班、大人們還生不生二胎……

總有很多「好生活」的標準在向人們遙遙招手，而這些標準會像纏足一樣，不僅將女性，也將捲入這生活的所有人慢慢地纏繞、捆綁起來，每個人的生活都變成了畸形的「金蓮」，有朝一日，人們穿著看不見的束身衣，坐在自己編織的「標準化」監獄裡動彈不得。到那時才會發現，其實，與「體面」緊緊相連的「虛榮心」對生活本身造成的傷害，比身上的脂肪破壞性更大。

從纏足到減肥，女性好不容易掙扎著擺脫了某些男性視角的變態考量，又深陷商業社會的泥沼難以自拔。作為女性，千百年來所追求的自由，首先應該是身體的自由，既然有了不纏足的自由，也應該有擁有脂肪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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