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環畫之家:小人書里的大世界
老劉的世界似乎從來都沒「大」過:他個子小小,每天捧著小茶杯,坐在20平方米的小店面門口,小店賣的都是「小人書」。
老劉的全名叫劉高,45歲。在成都街頭的小店「連環畫之家」里,他是老闆兼唯一職員。
光臨這方小天地的,有官員、老闆,有「鴻儒」,也有「白丁」。店旁就是成都市中心的天府廣場。車水馬龍的都市景象,客人差異頗大的財富、地位,都被老劉隔在了店門外。不管是誰,進到這家店裡,就只有一個身份——「連友」。
「連友」是小人書愛好者給彼此的稱呼。老劉接觸的「連友」,年紀最輕的也有30多歲,最年長的一位已經85歲了。這些人的童年裡,還沒有手機、電腦這些高科技玩意兒,甚至連電視機都尚未普及。他們小時候最大的樂趣就是幾角錢一本的小人書。
那些小人書中有地雷戰、地道戰,「埋伏神兵千百萬」,有保爾·柯察金和冬妮婭無果的愛情,也有桃園結義、盜虎符這些古代經典。
「小人書把另一個世界畫出來,呈現在了我眼前。」經常到店裡的陳波如今是西南石油大學的教授。他5歲時隨父母到青海的一個縣城裡生活。在他的記憶里,縣裡唯一的一棟「大樓」就是四層的新華書店。他童年的樂趣多數來自這棟「大樓」。他那時候最喜歡在小人書的玻璃柜子前駐足,哪怕只能看看封面。
雖然比陳波晚了10年,但老劉也見證了上世紀80年代小人書的鼎盛。慢慢地,電視戰勝了小人書,然後是互聯網。直到21世紀,小人書才以收藏品的姿態復生。昔日一兩角錢的單價,變成了幾十元,甚至幾萬元、幾十萬元。
但是老劉還把全店嶄新的小人書打起了六八折到八折不等的折扣。便宜些的10元錢一本,稍好點的精裝本單價30多元。
老劉的「利」小得很,但他不想提價,也不想變身更節約成本的線上賣家。他想為小人書保留一家實體店,「想推廣它」。
小人書在他心裡是「健康」的娛樂,「沒有過分的暴露和暴力」,還有點文化知識。那是他和無數同代人的記憶。他曾為之偷偷賣掉家裡的瓶子、鐵牙膏皮,還故意砸破了家裡的鍋偷偷拿出去變賣。
那時連環畫里蘊含的「工匠精神」讓他感嘆。「那時候畫家會為了追求逼真,去寫生3個月甚至半年。賀友直為了畫《山鄉巨變》,跑到湖南跟農民同吃同住。86版《西遊記》都借鑒了連環畫!」老劉越說越激動。「大家就是能把細節畫得特別到位,他們就是這部連環畫的『導演兼演員』。」
可是時代變化了,連環畫畫手若像從前投入那麼多時間和精力,多數人已難支撐自己的生計。老劉只能慨嘆一句,「現在人們的功利心太強,畫連環畫的幾乎沒有繪畫大家了。」
分布在四川各地的連友們,如今通過老劉的微信被拉進同一個世界裡。他們與老劉成了朋友。有一位來自西昌的老大爺已經70多歲,經濟並不寬裕,但只要有點錢就會買小人書。去年國慶他來到成都,在老劉店裡一坐就是一天。他為了省錢不吃午飯,老劉就包了他14天午飯。最後大爺還帶了價值幾千元的小人書回了西昌。不過,老劉至今還沒收到貨款。
老劉說自己不介意,等老人有錢再慢慢還上那幾千元就行。
60多歲的張老頭是常客。有段時間沒來店裡,又不接電話。老劉擔心得很。直到某天接通了電話,老劉也不管輩份,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你個瓜娃子,沒事你怎麼不接電話!」
老劉沒有大富大貴,但也衣食無憂。他能感覺到,這一本本接連出版的小人書是有些老「連友」的「盼頭」,他也就不願計較太多小利益。來店裡的人於是也拿著旅遊時帶回來的新疆葡萄乾,沙漠里的石頭,手工製作的煙灰缸,聊起小人書時的歡聲笑語,一次次填滿老劉的小世界。
一個8歲小孩意外闖進了老劉的店。孩子每個月都跟著爸爸來成都看病,每次都戴著帽子,乖乖的。起初,老劉沒覺得有什麼異常。慢慢聊起來才知道,他們是在醫院複查的間隙偶然走到了這裡。孩子生了大病,農民家庭收入有限,「這病只能控制,能活多久算多久」。
孩子看得開心,老劉每次就會送給他十幾本平裝小人書。老劉每次都笑呵呵地等著他們定期的到來。直到幾個月前,這對父子再未出現過。
老劉就這樣,用一本本小人書固定住了一段時光、一種記憶,然後跟形形色色的人生交匯著。這小店一開,就是20年。
隨著成都建設發展逐漸加速,老劉的小世界面臨著動搖的危險。眼下小店所在之處可能要納入城市新的規劃。他可能要第5次搬家。他很希望自己的店能堅持下去,讓更多的人發現小人書里的世界。
「我想給這麼大一座城,留下一點東西。」老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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