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極：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自檢

繪畫的問題，根本就是觀察的問題，就是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不要用別人的眼睛去看，也不要用自己以前的眼睛看。繪畫的問題，不是自己心裡先想好，而是人同畫面接觸的關係。不畫時你不要多想。做人要做得笨一點，一個畫家不要太聰明，其實那個聰明也是笨。

內心的需要

繪畫的傾向是自己需要，是一種本身的需要，內心的需要。不是技巧的問題，是觀察的問題，是怎麼去看的問題。怎麼把自己的感情同看到的東西連到手上表現出來，這點最重要。這並不是畫的問題，而是觀察的問題。因為觀察正確，就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察辦法，每個人的作風就不一樣。假如每個人的觀察都是清一色的，畫出來的就都是一個樣，像是從一個模子里出來的。一個媽媽生八個孩子，八個孩子脾氣都不一樣。

表現自己

畫畫，不過就是表現自己。受的教育恰恰相反，不要表現自己。把個性拉出來，有個出口。最重要的是堅持你自己，為自己畫畫。畫畫與呼吸一樣。人需要呼吸，不呼吸活不下去，繪畫也要呼吸。要把自己的感情擺進去，讓畫面同自己一道呼吸。什麼叫新？新，根本不是那種表面效果的新。還是觀察深刻之後，才把你引到新的道路上去。觀察總是照老辦法，那樣的新也不見得就是好。所以，繪畫對於一個人要誠懇、忠厚。畫家本身要有一個忠實、誠懇的性格，假如對自己說謊，騙自己，是不能做一個畫家的。所以，繪畫的問題，也是一個道德觀念的問題。不要騙人家，不要硬求新，要經常考慮自己的畫要實在，要有深厚、永久的性格。

繪畫的問題，是想辦法思考一下自己，像和尚靜養一樣，把世界上什麼東西都忘掉，把主題忘掉，把你自己擺進去。讓你本身，你的感情同畫面直接連起來，等於戀愛差不多，雙方發生接觸的關係。你給畫呼吸，畫也幫助你呼吸。要經濟些，就是簡單里看到豐富，少里看到多，而不是表面的多。換句話說，簡單不是沒東西的簡單，簡單裡面要有東西看。好的畫，他自己畫得累，但別人看不出他累。倫勃朗的畫，畫時並不是不累，但人家看得不累。中國古代的倪雲林也是，淡淡幾筆，表現很多東西。

發現顏色

畫畫不要自己限制自己，不要說這裡應該是什麼顏色。例如，人體本身有很多很多顏色，要自己去發現。不要自己有個成見地去畫，不要先有一個主張。每個顏色都很好看。以前印象派不用黑的顏色，現在根本沒有這個觀點，黑的顏色用得很多。顏色本身沒有好壞之分，問題是怎樣處理。以前中國講：「黃配紫，一灘屎」，其實黃配紫很好看；以前還講，畫竹子不能打叉，其實這個也沒有一定的道理，還要看怎麼處理。

自我批評

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自我批評，就是要不停地自己討論自己，自己批評自己。每個人總有不完善的地方，問題是自己看得清楚還是看不清楚。有的人照鏡子，總是「哎呀，我多漂亮！」也有的人越照越覺得自己丑。總覺得自己漂亮，不是辦法。總覺得自己丑，也不是辦法。最重要的是自己知道自己的好處與壞處，這一點很要緊。假如沒有自我批評的觀念，即使越畫越多，也是越畫越死。這實際上還是觀察的問題。

一個藝術家最重要的是自檢，別把自己估計太高，總是估計低一點好。因為這個工作是一輩子的事，做不完，做到四十歲時有四十歲的問題，做到五十歲時有五十歲的問題。你畫得多了後，就容易形成自己的一套。所以，要不停地自己討論自己，自己批評自己。因此，藝術家最辛苦，總是要給自己找麻煩，自己對自己有疑問。這種自我批評的觀點不能取消，不然，你就沒進步。..........

畫畫就是借個題目，把自己心裡想講的東西講出來。這就是創作。繪畫中所有東西都是個借題，不過是借它來表現自己。應該老是對自己說，管他是什麼，我畫我想畫的東西。也就是借它這個題目，來做我的文章。老子講過「大象無形」，這就是真正繪畫的道理。最重要的是堅持自己，為自己畫畫。想辦法閉上眼睛，不要看低級趣味的東西。畫就是自己的言語，把自己的言語講出來，而且盡量明了中肯。如果說一大堆話，啰里啰嗦人家也聽不懂。只要自己懂就行了，自己懂了以後，人家也會慢慢地了解。不要將就別人的趣味，因為別人的趣味拿誰做標準呢？十個人之中也不能討好兩個人，何必呢。就是我們在法國畫畫也不容易為人討好，不要以為法國人欣賞趣味就高，一般的人都是差的。如我在克拉普，碰見一個人問我畫的是什麼畫，我說抽象畫。他說：噢！抽象畫，畢加索、畢加索。你看在法國都這樣，什麼國家都一樣，只有很少人懂畫。

自由放鬆

不要緊張，就好像用練習的辦法畫，不要自己每張畫都像畫個傑作的樣子。只有在尋找之中，才可以找出一個方法，如果每張畫都好像是成功的樣子，就找不出東西來。畫沒畫完就知道怎麼完成，那就毫無意思了。每張畫的生命不同，要去尋找每張畫自己的生命。

趙無極（1921年2月13日—2013年4月9日），華裔法國畫家。生於中國北京。童年在江蘇南通讀書，並學習繪畫。1935年入杭州藝術專科學校，師從林風眠。1948年赴法國留學，並定居法國。在繪畫創作上，以西方現代繪畫的形式和油畫的色彩技巧，參與中國傳統文化藝術的意蘊，創造了色彩變幻、筆觸有力、富有韻律感和光感的新的繪畫空間，被稱為「西方現代抒情抽象派的代表」。現為法蘭西畫廊終身畫家、巴黎國立裝飾藝術高等學校教授，獲法國騎士勳章。曾在世界各地舉辦160餘次個人畫展。2013年4月9日，趙無極因病醫治無效在瑞士沃州逝世，享年92歲。

觀察的問題

思考自己

抒發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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